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麻雀]区长手札》作者:斩柴 文案: 1941年上海,军统换了个新区长,闫墨。闫墨很喜欢她的下属苏三省,就算苏三省的三观已经歪掉也不放弃。 给钱,给权,什么都顺着他来,希望能够拴住这条小狼狗。 苏三省黑着脸:“……区长,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拿错的剧本换回来。”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科科。 闫墨(一脸宠溺.jpg:“好好好,都听你的。”【食用指南】1。1v1甜宠He 2。逻辑文笔差,求考据党放过x_x3。历史上军统上海设的是站,为了配合电视剧,将其提高一个级别为上海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三省,闫墨 ┃ 配角:深男,山城 ┃ 其它: ==================   ☆、一      *   闫墨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她一把将军统上海区区长曾树的资料拍在桌案上。闭了闭眼,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气。   1941年的军统高层,除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再无其他,于救国救民起不到一丝用处。所以闫墨自请降职外调到上海区做区长,而原本的区长曾树这要升职到其他地方。   只是,看看她都查到了什么?闫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想到,不光高层腐败,地方基层也已经烂到了树根,曾树和他的一干爪牙贪腐之事做尽,而明明最有办事能力的副区长苏三省反倒成了他最大的走狗。飓风队人员冗杂,办事儿的没几个……这一堆堆的烂摊子留给她,她敢接吗?   吏鹜肥如瓠,民鱼烂欲糜。这世道也就是如此了。   呵,这些蛀虫留着干什么?   竟还想升职?   “——他做梦!”   闫墨蓦地起身,漆黑的眸子中泛起一片冷光,她戴着白色手套,将桌上的资料拿起,狠狠地,撕成碎片。   *   曾树要杀他。   苏三省拼尽全力在狭小的街巷中奔跑逃窜,汗水已经浸湿他的黑发,身上已有多处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的流失让他眼前发晕。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他想起前几日曾树红光满面,不经意间向他透露:“三省啊,哥我马上就要熬出头了,你呀,再耐心等个三年五载,估计就差不多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漫不经心的鄙视和不屑,以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得意。   不过再往后几日,他却又恐慌焦躁起来,日日心神不宁的样子。之后,苏三省便迎来了今日的追杀。   苏三省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曾树是想灭口!一定是上面有人要动曾树,而他苏三省替他办了这么多恶事,有他的所有把柄,之前放任苏三省,是因为曾树是土皇帝,他料定苏三省没胆量也没那个实力出卖他,而现在……他必须杀死苏三省做替罪羊羔。   呵,怪不得……早知如此,他还犹豫什么呢?他就应该投奔汪伪政府,让这个压迫他数年的草包,和这个腐朽的军统付出血的代价!   枪声逼近,打中了他的左腿,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瞬间就被五六个人包围,他仰头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目光阴鸷的像恶鬼一般。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他兀地笑了起来。   投奔汪伪这个念头,他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顾着家中憎恨日本的姐姐和当初自己杀光汉奸的志向,他犹豫了很久,可如今倒好,还没付出行动,自己反而被死神的刀扼住喉咙……而最最讽刺的是,杀他的,是他当初怀着满腔热血,进入的党国!   “……今日若是我苏三省死不了……日后,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苏三省这狠话自然不是乱放的,他猜的不错,的确有人救他。震耳的枪声过后,包围他的那五六个人纷纷倒地,没了气息。   只是,救他的人也不全是在救他。开枪的两人将他从地上拖起成跪的姿势,一人一边按住他的胳膊向后压,俨然是对待犯人的态度。   忽然,皮靴后跟碰地的声音响起,苏三省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靴子一步步向他走近。   闫墨垂眸打量眼前伤痕累累的青年,老实说,这个苏三省的皮相不错,皮肤白皙,眉毛浓而直,又是大眼睛双眼皮,鼻梁直挺,是那种清俊又耐看的长相。只是如今,他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微微遮住他半瞌的双眸,嘴角下撇,唇已失去血色,这幅样子,竟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不不,等等!她在想什么鬼玩意儿?愣了一瞬,闫墨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褪下右手的手套,示意左右的人放开他,然后向他伸出右手。   “幸会,苏副区长。”   苏三省缓缓抬眸,目光直直得定在闫墨的脸上,下巴微扬,慢慢抬起胳膊,握住闫墨的手,他开口的声音低沉沙哑,也不带一丝感情:“……幸会,您是……新的区长?”明明是问句,但肯定的成分却更多。   “啊……没错,我是闫墨,是你新的上司。”闫墨松开手,看着苏三省,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觉得,这个人可以用。他看起来很难控制,但其实也很好控制……心中打定主意后,闫墨立刻起身,目光扫向两个手下,沉声吩咐:“快!送医院,仔细照料!”   “是,区长。”   人已经送走了,闫墨独自立在小巷中,戴上手套,抬头望着上海阴沉的天空,忽然,一滴雨水打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又低下头,见地面上也有了些许雨水打湿的痕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是下起了小雨。   闫墨不再在原地逗留,转身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她心中想着苏三省刚才那死水一般的眼神,忽然有些期待起,以后与他一同工作的日子。   上海啊上海,可别让我失望啊。   *   苏三省再次醒来的时候,并不意外地躺在病床上,四周的装潢雪白一片,他望着天花板,皱眉深思起来,深思关于那个女人,闫墨的事。   无疑,闫墨与曾树那群蛀虫不一样,她本可以放过曾树,对曾树的恶行知而不报,可她阻止了曾树杀他。   这个女人,有手段和魄力,还有一颗……爱国之心。   啧,爱国之心。   苏三省嗤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一腔热血,当初的他也有,可现在,早已被常年的压迫和屈辱消磨殆尽。这些年,他一边是在刺杀各种鬼子汉奸,可暗地里却又成了曾树鱼肉百姓的走狗。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曾树明里暗里的指使人逼迫排挤他,如不屈从就范变成他的同类,就会被清除异己,别说杀什么汉奸了,连命都保不住!他处处隐忍退让,努力工作,可到现在却连自己的姐姐都养活不起!呵,救国救民?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犹如,丧家之犬。   之后,又应该怎么做呢?他本想投奔汪伪,可闫墨的突然出现,不得不让他暂时放弃。在这个女人眼中,大概他也和曾树一样,是要被处理掉的蛀虫,只不过死掉之前,还要利用一下罢了。他现在,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敲门声传来,门被推开。   苏三省瞧着闫墨手提着饭盒走来,看她自顾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这一番动作弄得苏三省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盯住床头的饭盒……这个,不会是……给他的吧?   结果闫墨还真就拿出碗筷饭勺,打开盒盖儿将汤蛊盛好,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满上一勺鲜汤,送到他的嘴边。然后他默然地看着这个英姿飒爽、潇洒干练的女子,微笑着说:“苏副区长,你饿了吧?我带了汤来,喝吧。”   苏三省:“……………?”   这个女人和昨天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难道是他睡糊涂了?   如果用现代的词汇来形容,苏三省现在就是一脸蒙逼,他僵硬地张嘴,无意识的将面前勺子里的汤喝尽,之后才回过神儿来,赶忙拒绝:“不必劳烦闫区长……苏某自己来就好。”   闫墨盛汤的动作顿了顿,微微挑了挑眉。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看他刚刚那呆呆愣愣的样子……真是……呵呵呵……   再一次觉得顺从自己的心意是对的,闫墨定定地注视着苏三省,那目光让苏三省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   闫墨仍然笑着,回道:“苏副区长不必客气,安心吃完饭,我们就来说正事儿。”   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说完又把汤喂到他的嘴边。   苏三省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好吧,现在他是待宰的羊羔,大概没有拒绝的权利。   面无表情的,一下,一下,苏三省吃尽了所有闫墨喂的食物。嗯,味道还不错。他有些走神地想着。   啧,这么大个男人,怎么吃起饭来像仓鼠一样?看着苏三省鼓鼓的两腮,闫墨觉得好笑,放下碗,去洗了个手之后重新戴上手套,坐回到椅子上。   “好了苏副区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中了你的能力,我想保你活着,与我共事。”闫墨尽可能的释放自己最大的善意,希望苏三省能够感受到她的真诚。   苏三省听了,不禁一哂,半真半假地自谦道:“苏某何德何能……”   对啊,何德何能?凭她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他卑劣的本性,就他这样的人,她竟也敢用吗?   闫墨却没有管他说的话,接着到:“既然我要保你,那就不能用你的供词搞掉曾树,这样上面也会弄死你,我想……先暗中杀死曾树,只是那些其他的爪牙,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闫墨说着,微微眯起眼睛。   苏三省顺着她的话深想下去:这样的话,只要做得干净,曾树的死就会成为一个谜,而最有动机的凶手,如何也轮不到他苏三省,更与新来的区长无关。而他也可以继续做他的副区长……只是,为什么?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女人能够容忍自己这样,活地像狗一样的肮脏之人。   忽然,闫墨一手搭上了苏三省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苏三省浑身一颤,蓦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   闫墨的一双星眸中写着势在必得:“苏副区长,你开出的一切条件,只要我做得到,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能够忠心的,为我所用。”男人想要什么?无非是钱和权跟女人,万古不变的道理,闫墨相信,眼前的人也一样。   是吗……对,也是。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给这个人当狗而已,没什么不一样的,应了又怎样呢?他又没有拒绝的权利……大概还要继续啊,他这可悲的人生,呵。他微不可察地在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冷笑,对闫墨所说的话不以为意,只当是个场面话罢了,谁招揽人的时候不都是这么说的,可之后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实现当初的许诺呢?   “苏某哪里有什么条件。有什么事情闫区长您尽管吩咐就是。苏某一定会为您办好的。”苏三省敛下眉目,顺从地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答应下来,等他恢复了,如果他在这军统里仍然过着之前那种憋屈日子,他不介意投奔汪伪,然后回赠给军统一个大礼!   闫墨目的达成,爽朗一笑:“有副区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此时的苏三省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的人生,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完全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军统内部层级安排:局—区—站—组—队   ☆、二   *   窗外阳光正好,这是上海的冬季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窗台上的小盆栽里胖胖的芦荟伸展着叶子,好像连室内的空气也被温暖起来了。   闫墨像坐在苏三省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低着头翻阅手中的文件,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柔和了她侧脸的线条,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娴静。   苏三省枕着枕头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歪头把目光移到闫墨身上,毕竟此时这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闫墨说让他休息,但她就在旁边坐着,他哪里能够睡得着觉?加上他心里一直对眼前这个女子怀有好奇和探究,就抑制不住地想去观察她。   “……三省,睡不着?”忽然,一直被他观察的闫墨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问道。   苏三省飞快地移开目光,眼睛盯着天花板,莫名心虚:“我不困。”   “哦,这样啊。那……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办。”闫墨倒是没发现苏三省的不对劲,只是从她带来的公文包里抽出两个账本递给苏三省,“我手里还有其他事情,这核对财务账目的事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是。”他其实真的很想拒绝啊。   “有什么错处尽管说。”闫墨满意地笑笑,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涉及你曾经干的事儿,也告诉我,我帮你圆过去。”   “……是,区长。”苏三省语气间颇有无耐之感。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医院的白色被单,他一时间不自觉的抽了抽眼角:有这么压榨劳动力的吗?这里是病房啊。   由于他的伤势恢复需要半个月左右,而此时正是闫墨交接权力的关键期,她必须把上海区所有事务熟悉起来,可办事能力最强的副区长却仍然卧病在床,没办法,闫墨只好日日探病喂饭,连带处理公务,几乎是整日都泡在了苏三省的病房。论这对工作的认真程度,闫墨跟苏三省还真是不相上下。   苏三省对此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算算日子,已经六天了吧。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闫墨对他的称呼就自然的改成了“三省”。而奇怪的苏三省并没有觉得冒犯和不适,心里反倒还有一丝隐隐的高兴,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反正这个感觉和曾树这样叫他是不一样的。曾树这么叫,只会让他厌恶的反胃,让他忍不住想要掐死他。   不过在此期间,闫墨已经把曾树处理掉了,由她亲手处理。苏三省对此很不满,因为不是他动的手,他一点也没从中得到复仇的快感。如果是他,他定要让曾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让他日日被羞辱,过的连狗也不如!   只是在他委婉地向闫墨表达他对这件事情的不满之时,闫墨停下手里的公务,转头定定的看着他,墨黑的眼眸中泛起莫名的光芒:“是么三省,看来我们的愿望也差不多嘛。我也恨不得让那些害国害民的蛀虫们,后悔活在过这个世界上!”   苏三省微微翕动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哪里是差不多,根本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是在提醒自己,身为一个蛀虫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吗?   “当然了,我觉得三省你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活着躺在这里了。闫墨感受到身旁病床上的人突然阴沉下来的气场,发觉苏三省这个人真是比常人敏感太多。   然而苏三省已经不想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拿起账本,开始心无旁骛的工作。   也不知道闫墨是从哪儿找到的折叠小桌子,直接架在病床上,方便他协助办公。   虽然苏三省没有什么高学历,但他从未停止学习,因此虽是粗人一个,核个账本还是勉强可以的。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苏三省很快投入到工作中去。   而闫墨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也在仔细看着手中的资料。   病房中一片静谧,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中午,敲门声传来,下人推开门:“区长,副区长,您们的午饭。”   “……嗯,放着吧。”闫墨淡淡应下,头也没抬,继续在资料上圈圈点点。   苏三省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闫墨:“区长,您先吃吧,我再对一会儿。”   闫墨听了放下笔,抬头对苏三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呵呵……不必,一起啊。来,我喂你。”   “不不不,区长……三省自己可以,不必麻烦您的……真的,我……”苏三省连忙拒绝,窘迫的不知说什么好。   闫墨忽然面色一肃,板着脸问他:“我长得漂亮吗?”   啊?什么……?苏三省一愣。不禁把目光定在闫墨的脸上:她的眉毛并不是江南女子多有的柳叶细眉,反倒更粗一些,可是并不影响美感,倒是很适合她这潇洒干练的气质。她的眼睛很大,鼻梁也是高挺的,明眸皓齿,墨色的长直发,麦色皮肤,又偏爱裤装,倒有一种中性的美感。   “……漂、漂亮。”苏三省微微垂下了眼睛,避开闫墨灼灼的目光,耳廓竟有些发热。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请问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是,我……”   然而不等苏三省说完,闫墨又笑了下,抬手抚上额角,皱眉道:“那这样吧,工作太久了我有些晕,你能喂喂我吗,嗯?”   ……这个女人……真是……   苏三省的眸子沉了沉,面无表情的回道:“区长,请不要再拿三省寻开心了!”就算她觉得他是一条狗,他也不能容忍被人随随便便的捉弄!   “我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跟自己的下属培养好感情。”闫墨认真的看着他。   “那难道您跟其他下属都是这么培养感情的吗?”苏三省有些大声的讽刺回去,皱眉瞪着闫墨。   “不啊,只有你。”   只有你……   这一刻,苏三省的脑子是空白的。   当然,这顿饭他们最后还是各吃各的。   午餐过后,闫墨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离开了医院。   这还是六天以来闫墨第一次没有整日待在苏三省的病房。   苏三省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他想,是不是自己惹上司生气了?也是,他并没有和女子交往的经验,更别提这个女子还是自己的上司……男人做上司和女人做上司肯定是不一样的吧?   苏三省懊恼起来,一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耳廓,皱起眉头。   说实话,大部分时间他都搞不懂闫墨在想什么。不过这个人的为人倒是很好懂,他一开始的判断就没有错:有手段和魄力,并且爱国,的确是维护正气的人,但她也可以为了维护正气而容忍和利用邪恶。就像利用他苏三省这件事情。可是她为什么还说什么想和自己增进感情呢?明明呼来喝去就可以了,对于他这种被她厌恶的卑劣之人……   想着,苏三省的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他只能做别人的狗呢?没错,他想要钱!更想要权和地位!他想要活得更好!活得比所有那些鄙视他、欺压他的人更好一百倍!   闭了闭眼,他敛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将床上的小桌收起,准备午睡。   只是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此刻的苏三省,脑子里全是闫墨的一言一行,他反复的揣测,想弄明白闫墨每个行动的用意……可他还是想不明白,到最后,睡着之前,他脑子里只回荡着闫墨的那一句   ——“只有你。”   *   此时的闫墨正在街头闲逛,有事离开的确是她的借口,她想仔细看看1941年的旧上海,也想给自己一些独立的空间思考一下现在的形势。   虽然上海早已沦陷,但比起其他地方,这片土地仍然显得繁华而雍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西洋传来的舞厅、咖啡馆、眼镜店,也有国人自古就有经营的典当行、茶馆、裁缝铺……   建筑也是,既有西式风格的、几层高的洋楼,也有白墙灰瓦、低矮老旧的民居。   路上过往的人们啊,有的是西装革履,有的身着粗布长衫,有的穿着改良的旗袍,也有一身靓丽洋装的……   黄包车拉着客人在街上四处奔走,时不时有窗上罩着布的轿车从路的正中央开过……   ——中西合璧,半土不洋。这就是这个时代。   一时间,闫墨心中生出了许多感慨。不自觉地又把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上。只是她忽然停住脚步,看到一个店铺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和街上过往的芸芸众生一起,这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早已置身于这个时代之中。   是啊,早在十年之前,她就不是旁观者了。闫墨深吸了一口气,敛下心神,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接着向前走去。开始静下心来思索关于苏三省的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缠苏三省缠的太紧了,也是,连续六天堪称寸步不离,是个人都会厌烦吧。   苏三省在说不要再拿他寻开心的时候,闫墨的心蓦的一沉,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用错方式了,她的行动起了反作用。   闫墨说的全是大实话,她的确想和苏三省增进感情。他们的初见实在是太不美好,大概苏三省在心底也一定恨极了她,因为她也在利用他,压迫他。可她想着,在小事上对苏三省好,顺着他来,一定能够使他明白自己的真心——自己想要和他平等的做朋友的真心。   她想要和苏三省是朋友关系,想要两个人能够全心全意的相互信任,因为苏三省是副区长,是她最亲近的下属,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云谲波诡的大上海中活下来,做好工作。虽然她知道这很难,从改变主意打算留下苏三省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不是没有看到,这几日苏三省多次露出的、那阴沉的像孤狼一般的目光。可是这又如何?她已经决定了要保下他,那么她就要对他负责,不能让他背叛,也不能让他出事。   闫墨叹了口气,唉……歪掉的三观可以扳正吗?……如果自己努力的话应该可以改变一些的,吧?   抬头看到一家咖啡馆,闫墨打算进去坐坐,落座之后点了一杯咖啡细细品着,不久后忽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陈深,你也在这儿啊?”   闫墨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对坐的桌旁,一袭洋装的明丽女子向坐着的男子打招呼。   啧,真是修罗场……   嗯?等等……陈深?闫墨眯了眯眼——这个名字,很耳熟呀。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看过麻雀哟。   ☆、三   *   只见那个开口打招呼的女子带着她的朋友一起自然地落座,那个叫陈深的男子瞬间被三个女孩儿围绕了。   于是闫墨饶有兴致的听着这几个人尴聊——没错,场面十分尴尬,简直就是原配携闺蜜抓/奸怼小三现场。咳,当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比起这个,闫墨还是更关心这个叫陈深的人的身份。   现在的上海,表面上应该是汪伪的地盘儿,而提到汪伪,就不能不说那个为虎作伥的特别行动处。如果闫墨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陈深,应该是行动处处长毕忠良的好兄弟,行动处的一分队队长。不过闫墨也只是扫过几眼资料,还没来得及去仔细了解。   可是看这个陈深一副吊儿郎当花花公子的样子,闫墨觉得,可能是重名吧?跟她家的三省一对比,就只说这第一印象也简直差的太远。   想起初见时,苏三省明明一身狼狈却挺直脊背,扬起下巴,用孤狼一般的眼神直视她。那时她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有一种想要陷入黑暗一起陪着他的冲动。所以她改变了主意。摇了摇头,闫墨阻止自己再深想下去,思绪回到行动处的问题上。   行动处应该是军统上海区活动最需要提防的大敌,所以了解这个大敌的事,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闫墨暗自记下,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摩擦着咖啡杯,轻嗅着咖啡的香味,若有所思。   不过,这个穿洋装的明丽姑娘,还真是想认识一下呢。   “……陈深,虽然今天我也很想陪你,但我和朱珠一会儿还要去逛街,我们改天再去约会吧。”穿着洋装的姑娘用完咖啡后站起身打算离开,又转头看着一开始就和陈深一起的那个女子,抱歉的笑了笑,“……徐小姐,你看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就先走一步了。”然后她挽着她的好友,转身离开。   闫墨听着,差点笑出声来。真是一个聪明又坚强的好姑娘,她在心里感慨着。   放下杯子结了账,闫墨快步追了出去。   “等一下,两位小姐。”   “……你在叫我们吗?”   “对,你们好,我刚刚坐在邻桌,不好意思,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是让你见笑了,我家陈深他老是那样……”那姑娘连忙摆手,抱怨着自己的男朋友,微微撅起嘴,少女心思满满的样子。   闫墨眼眸中染上笑意,褪下手套,向她伸出手:“说真的,我很欣赏你,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好像有些被闫墨的直接吓到,她有些惊讶,连忙握住对方的手:“……当、当然行了,我叫李小男,是一名演员。这是我的朋友兼同事,朱珠。”   于是闫墨也和朱珠握了手,然后说:“我是闫墨,刚来上海,还没有找到工作。”   “诶,这样啊,我在上海待的时间也算长了,对这儿蛮熟的,有什么事儿可以来问我……”李小男听了,拍了拍胸脯,表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   真是一个干净纯粹的女孩子,温暖得像一朵太阳花一般……闫墨看着自己新收获的朋友,笑容慢慢爬上嘴角。   *   比起往常,今天的闫墨格外的不同。   明明从闫墨进房间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他们都应该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可是苏三省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总是向闫墨飘去。   而闫墨也终于忍不住了,将最后一份文件签好,转头看自己同样格外反常的下属:“怎么了三省,难道我穿起裙子来这么奇怪吗?”附带一个假笑过去。   “……不,三省不觉得奇怪。”她穿着裙子的样子其实很好看。比起奇怪,倒不如说是惊讶,他没想到她穿裙子会这么好看,而且也没想到她居然会穿裙子……   ——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有中性美不代表没有女人味儿。   苏三省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女子只有自己的姐姐,和其他女子的接触交往少之又少。他才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慢慢习惯了闫墨的存在,没有想到今天闫墨又一下子让他觉得陌生起来,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茫然无措的。   “我今天上午和朋友们去逛街了,她们帮我选的。”闫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装饰着小花边儿的白衬衫配着青色的半身裙,也算符合自己简洁的风格,深深赞许李小男的眼光。   难怪她上午没有来。苏三省有些莫名的失落,忽然又一愣,问:“朋友?”   “嗯,刚在上海交的朋友……是两个可爱的女孩子。”   苏三省无意识的攥了攥盖在身上的被角:“区长,上海比较复杂,您……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三省,”叫了他的名字后,闫墨满意地看到苏三省抬头看她——哪儿来的坏毛病,垂着眼睛说话。而且都说了不用叫区长,还非得坚持。   “谢谢,我会小心的。”闫墨直视着苏三省,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真诚地道谢。   ……不过,她和小男一定只会是单纯的朋友,而且还是她主动去和小男交朋友的呢。   虽然李小男有一个汉/奸男朋友,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爱情本身并没有错。   而且这些身在沦陷区的人民们,想要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和亲人活下去,这又有什么错呢?闫墨不怪他们,也不想去指责什么。只是,她自己不会这样苟且的活着,她选择尽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所以,她想:怎么能让小男这个单纯的女孩子离开汉奸陈深呢?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一定要阻止这段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爱情。当然,如果他们是真爱,就一定不会被她拆散。闫墨眯起眼睛,一走神就想到了这些。   不得不说,闫墨现在是感情用事了,她太过自信于自己的判断力,又太过喜欢自己的新朋友,可以说是明显的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而她自己还未察觉。   回过神,闫墨想起特别行动处的事情,于是问苏三省对于行动处了解多少。   苏三省想了想,回道:“不算多也不少,不过听说最近好像来了个二分队队长?”他皱着眉头,有些怨自己伤势恢复得太慢,消息也不灵通了。   “啊……对,好像是重庆来的……唐山海,和他的夫人徐碧城。”闫墨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曾经是军统的。”闫墨已把送来的资料都阅读过了。   ——是叛徒。而且投奔汪伪的时候还让军统赔了六个成员。这都是她还没调来上海时的事情。不过倒也不排除另外一种情况……   “三省,我们军统有向行动处派卧底吗?”   “有是有,但这是上层机密,我从曾树那里得知他的代号是熟地黄,但曾树也只知道这个而已。”   闫墨挑眉,旧区长就不知道,看来新区长也不能知道,瞧上级这保密工作做的,全然没把区长放在眼里,万一她在怼行动处的时候不小心把卧底给杀了呢?科科。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军统在上海的情况显然是各自为政,区长管理的权利范围实在有限,对于行动处,更多的是要躲避而不是正面敌对。而上级派到这里的卧底实际上并不是归区长管的,服从组织的决定又是必须的,因此闫墨显然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得知是熟地黄是谁。   ——那就用不正常的渠道好了,呵呵。要什么事都乖乖听组织的,闫墨也混不到今天这个地位,而且也无法在这腐朽的军统真正为国为民做事。   她必须知道这个熟地黄是谁,还有那个飓风锄奸队,也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上海,只要他们再在上海一天,还是军统的人,就不能绕过她这个上海区区长!   闫墨眼底一片暗潮,手指敲击扶手的动作忽然停下。   “三省,我觉得,我们弄清楚这个熟地黄是谁会更好。我想跟他合作。”   ……比如说把军统的那些蛀虫送给熟地黄,简直一举两得。   苏三省一顿:“您是觉得,那个唐山海可能是……?”   “谁知道呢?查查再说,这个不急。相比之下我更关心飓风队队长,陶大春。”   飓风队是军统在上海的主要战力,目前的据点在静安寺,只是,他们显得有些不服管教,早已习惯唯陶大春马首是瞻,虽然他们的确是一个尽心尽力地锄奸队,并不贪腐害民,但谁会喜欢不听话的下属?上级上级,即使换了区长,他们也只听所谓上级的话。这样的局面可不是闫墨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一个联系在一起、凝聚在一起的军统。   “对了三省,你是不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嗯,明日就可以出院。”提起这个,苏三省有些高兴,躺了大半个月都快要发霉了,明天,明天他就能出院了。   而闫墨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语气也轻快了很多:“那太好了三省,明天我接你出院,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苏三省措不及防的被拍了肩膀,僵住了身体,他明明想要客套的拒绝,可却莫名的说不出口,纠结了一会儿,答应了闫墨的决定。   ——这天晚上,苏三省比任何时候都要期待明天的到来,他不知道是因为要出院,还是因为闫墨所说的庆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她虽然爱国,但永远做不了崇高的革命斗士。本文私设遍地走,求放过。   ☆、四   *   闫墨这日晚上是坐着黄包车回住处的,车经过米高梅舞厅的时候,闫墨忽然看到自己的好友李小男的身影,还有她旁边的那个人是……陈深?   “师傅,麻烦您停在这儿吧。”闫墨赶紧出声,付了钱下车,慢慢走向李小男他们。   真是……他们两个竟然还没分手吗?   几日前小男过生日,闫墨本想给她办个大的聚会,可没想到被李小男一脸娇羞地拒绝了,因为她约好陈深一起过,还不想闫墨打扰他们。闫墨只好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小男然后放弃。   可结果呢?闫墨可是听说了,陈深出差去押运共/党犯人“宰相”,不用想也知道李小男是被放了鸽子。呵,她今天居然还看见这两个人在舞厅门口打情骂俏!简直不能忍!   ——尤其是,汉奸阵深还在为汪伪和日本人做事,成为迫害为国为民的共/产/党英雄的一员,他有什么资格,享受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孩子的爱!   闫墨被气的冷笑起来,勉强抑制住怒气,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加快脚步走向李小男。   “小……”闫墨刚要开口叫她,却发现被李小男拽住领带的男人并没在听李小男说话,而是眼神一直看向……闫墨顺着方向看去:是一辆车,车里坐的是……上次咖啡厅里那个女人!   ……科科,渣滓!   “哟,小男~”闫墨忽然从后面搂住李小男,凑到她的耳边吹气,“有没有想我呀?”   “诶诶?!是小墨吗?”李小男被吓了一跳,松开了领带,不自觉的搭上闫墨搂她的手,反应过来后惊喜的问,“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巧什么巧,你居然跟别的野男人约会?你不解释一下吗!”闫墨挑着眉毛,用敌意的眼神看着陈深,还故意从上到下地瞄了瞄,微微摇了摇头。   陈深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悦,看起来她应该是李小男的朋友,可他看着这个女人的动作,总觉得有些刺眼和不舒服。恶意,他分明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了恶意。   李小男倒是有些疑惑,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陈深。”奇怪,第一次在咖啡厅见的时候小墨就应该知道陈深了呀?   陈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一直都极力否认李小男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可他莫名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否认李小男的话。   “哦?男朋友啊……你好你好!”闫墨笑眯眯地伸出手,可这次却没有褪下她的手套。陈深觉得有点不对劲,怔了下,还是回握回去,“……你好。”   呃……这手劲儿怎么这么大?陈深才握上去,就觉得自己手骨要裂了,表情狰狞了一瞬,陈深立刻控制自己保持微笑,也加大手劲儿,可就在这时,闫墨兀地挣脱的手。   陈深:“…………”   而闫墨并没有看僵在原地的陈深,而是转头对还在迷茫的李小男叮嘱:“小男,晚上玩儿的太晚不好,而且千万不要和野男人一起回家,我先走了,改天再约,拜拜。”说完,直视着李小男的眼睛,用没和陈深握过的另一只手,执起李小男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上海迷人的夜色里。   陈深简直目瞪口呆,随后心里泛起一阵烦躁:“李小男,你这交的什么朋友?”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儿的。   李小男白了他一眼:“哼,女朋友。”被闫墨这么一搅和,李小男也没心思兴师问罪了,扭头就要走。   陈深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整了下领带,还是追了上去,“……等会儿小男,我送你回去。”   “我女朋友说了,不要和野男人一起回家。”   不是……他怎么就成野男人了?陈深不服的回嘴:“……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李小男蓦地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陈深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我……”陈深也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被李小男绕进沟里了?今天他是怎么了?一定、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他刚想要反驳什么,忽然望进李小男有些水光的眸子里,他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空气静谧起来,米高梅舞厅门面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饰发的光映照在李小男姣好的脸庞上,舞厅内的歌女仍然唱着悠扬的旋律,隐隐约约传到他们的耳畔,却又仿佛变得极为遥远。   最后还是李小男先迈开了步子,转过头直视前方,嘴角弯起一个陈深所熟悉的笑容,好像又变回了平常的她:“哼,看你难得承认了一回,本小姐也不问你的罪了,陈深你可记住了啊,下回再给外人介绍的时候你也这么说就行了。”   “……是是~谢谢大小姐你饶了我。”陈深松了口气,又吊儿郎当的双手插在西服裤兜里,若无其事的跟着李小男走。   另一边,闫墨回到住处,摘下手套,她嫌恶的看着右边那只,丢进了垃圾桶。至于左边的……她微微笑了笑,随手放在柜子里,而那柜子里的整整一层,都放着一模一样的白手套。   啊……明天三省就出院了,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希望他会喜欢她给他准备的惊喜。该带他去哪里玩儿好呢……唔……   *   苏三省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黑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打扮得整整齐齐,走出医院的大门。他忽的感觉到凉意,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无奈的停下脚步,站在医院的房檐下。   ……下雨了。苏三省面无表情的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追求的东西从来没变过:钱,权,地位。可现在压迫他的曾树死了,而新的上司闫墨对他很好,她将他的月饷翻倍,也承诺会把他的姐姐接到上海来住,而且她还包庇了他的罪责,还……在养病的期间照顾自己……   一开始,他还以为闫墨那些用来招揽他的话只是说说罢了,没有想到,她竟是说到做到。   现在的苏三省完全想不出什么理由去背叛她,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报她。而最大的困惑是——他现在应该用什么方式得到他追求的东西?在……不伤害闫墨的前提下。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前,这时他才看到闫墨正向他走来。   “抱歉啊三省,让你久等了。”闫墨举高自己的黑伞,把苏三省也罩在伞下。   苏三省低头,眼睛定在闫墨今日比往常颜色更加漂亮的唇上,眸光闪了闪,抿唇:“……没等多久,区长,我来吧。”他自然的接过伞柄。   她今天穿的是旗袍,白底墨花,典雅非常,平时配戴的白手套也换成了镂空丝制的,改良式的高开叉旗袍衬得她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完美的曲线让人移不开眼。真是奇怪,她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苏三省有些愣神。   闫墨挑眉:“好吧,你高你说了算。”不过还真是不可爱……今天一定要让三省改了这称呼才行。   而苏三省听了她的话,不禁被逗笑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闫墨捕捉到了。   闫墨看到那个笑容后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了——她觉得自己要被刚刚的那个笑容融化了!她不是没见过苏三省笑,但那些大多是客套疏离的……还有一两次讥讽的冷笑不小心被她看到了,那时她真的觉得苏三省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孤狼。可没想到原来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的……温暖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发现闫墨愣着,苏三省有些疑惑的转头问:“怎么了?”   “……没。”闫墨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梁,身子凑近苏三省,避免两个人被雨淋到,“走吧。”   车子停在一家饭馆前,苏三省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走到后座为闫墨打开车门,做出请的手势。   闫墨看着心里直发痒——三省的绅士风度真是撩的她不要不要的啊。她睫毛颤了颤,暗自想着。下车后又见他为她关上车门,忽地笑了出来:“诶三省,我们不过是去吃个早饭,怎么弄的好像要去参加舞会一样?”这个联想让闫墨觉得苏三省真是可爱。奇怪,明明三省这么帅,她怎么会想到可爱这个词儿呢?   而苏三省收到自家上司的调侃,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他有那么夸张吗?她……不喜欢这样吗?苏三省不知所措地皱起眉头。   闫墨发现他的纠结,更觉得他可爱了,自然的挽起他的手,拉着他走进饭馆。   闫墨自认为爱干净的人,才不会去吃路边摊,所以她带苏三省来这里吃早餐。落座之后,闫墨点了两碗小馄饨和一些小吃。等桌子摆满,苏三省发现她点的竟都是自己爱吃的。他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用筷子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小馄饨放在嘴里,掩饰他嘴角上翘的弧度。   ……等等,这个味道……苏三省面色一僵。   “怎么了?三省。”   “……区长,您每天送过来的饭是从这里买的吗?”   “对哟,你吃出来了?”   “…………嗯。”   此时此刻,苏三省觉得之前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他还以为那些饭是她亲手做的。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憋屈,这家店做的东西味道也不怎么样嘛。苏三省面无表情地埋头吃着,再没抬头看闫墨一眼。   “…………??”发生什么了?迷之尴尬的冷场。闫墨不知为何,觉得苏三省他好像不高兴了。   终于结束了早餐,闫墨见附近有一家电影院,就问苏三省要不要去看电影,苏三省点了点头,待两人进到电影院里,他用自己的钱买了两张票回来。闫墨欣然接受了,她觉得让她付钱的话苏三省肯定不会高兴的。   苏三省买的电影是《三笑》,剧情是唐伯虎点秋香的衍生,又是一出才子佳人的爱情戏码。   闫墨看着这不大清晰的黑白影像,感受着这个年代的电影气氛,更多的是一种欣赏古董的态度,女主演是周璇,不愧是这个时代的名角,能把这人人熟知的戏码演出不一样的感觉。   苏三省反倒是看的很认真——这还是他第一次去看电影,而且还是和一个女子。之前做副区长做的憋屈,根本没有金钱和精力浪费在看电影这种闲事上,换了新上司之后,苏三省发现自己的生活步调都放慢了很多,而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闫墨的放任和引导,其实他看得出来,闫墨她很想让他自己对自己好一些,她的这份好意让他心里胀的发酸,于是在闫墨面前他竟做到了从未有过的乖顺。   “……三省,你觉得他们会幸福吗?”电影已经快到结尾,闫墨凑近苏三省的耳朵,饶有兴致的问。   感觉到耳边传来的热气,苏三省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至少现在他们是幸福的吧,至于以后,他不知道他们的幸福能持续多久,就像自己……飞来横祸,家破人亡,呵。   “……也是。”闫墨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走吧三省,电影放完了。”   “嗯,区长。”   闫墨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苏三省站起身欲走,却发现闫墨仍然坐在座位上,疑惑的向她看去。   “三省啊,你见过上司和下属一起去看电影的吗?”   “没有。”   “那你还一直叫我区长干什么?朋友才一起看电影啊。”   朋、朋友?原来她觉得我们应该是朋友关系么。苏三省的眸子暗了下去——他三省从来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更加,不想和闫墨做朋友。   “……阿墨,我这么叫行么?”   …………卧槽三省你可以啊!闫墨一怔。   苏三省主动拉起闫墨的手,让她站起来,然后就这样牵着她走出了电影院。   闫墨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温度,耳尖竟有些发红,出了影院大门,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放晴的天,心道:这一定是个假的苏三省!   坐在黑色轿车中,苏三省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问:“ 阿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啊……啊?哦……我要给你个惊喜,到了就知道了~”闫墨显然对这个新的称呼有些适应不良,她愈发觉得自己好像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骚乱与枪声,接着便是一个急刹车,闫墨和苏三省立刻严肃戒备起来。   “区长,前面有情况!”司机的声音中透着慌乱。   闫墨揉了揉眉心,吩咐:“先绕道走。”   车子掉头拐入另一条路,骚乱声逐渐远去,但显然这一车人的心都并没有静下来。   “阿墨,是不是行动处的人……?”苏三省猜测。   “很有可能,”闫墨摸了摸下巴,又突然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不过今天可不能因为这个扰了兴致,三省,你应该好好期待我给你准备的惊喜才对!”   苏三省从后视镜里瞄到闫墨眉飞色舞的样子,唇角也跟着她扬了起来,缓缓开口:“阿墨说得是。”   “…………”闫墨的少女心蓦的一跳,她为什么从这话里听出一种……宠溺的感觉?不不,这一定是错觉!掩饰性的咳嗽了两下,发觉已经到了目的地,想要防止苏三省为她开门,于是赶忙先自己下了车。   苏三省也下了车,发现他们两人此时在一座家宅门前,门上刷了新漆,还有两尊石狮子镇宅。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闫墨,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闫墨回给他一个明丽的笑容:“三省,这是上面奖你的新家。”   苏三省抿着唇,目光从闫墨的脸上转移到宅门上,他走上前两步,一手附上那门,摸了摸上面才干不久的漆。垂下的眼眸中情绪复杂:他隐忍这么久,拼命这么久,想得到的也不过这些罢了,可曾树连这些都不愿给。上面奖的?这话估计闫墨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吧,这当然是闫墨自己的意思,这么说不过是怕他觉得丢面子。真是……她的这些行为都可以说的上是在讨好他了,这让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要变得更强大,然后,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苏三省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推门。   “三省,”闫墨忽然叫住他。苏三省转头,就见闫墨已然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我就不和你一起吃午饭了,因为……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闫墨笑的眉眼弯弯,言语中透着神秘,说罢便上了车。   苏三省听了先是一怔,然后蓦地回头看向眼前紧闭的大门。难道……?!   苏三省心中一阵激动,用力推开大门。   “……哎,三省,你回来了!”   苏三省不知为何喉中一阵干涩,连说话都困难起来,他不知道到自己的眼眶已经泛红,张了张嘴,终于叫出声:“……姐……”   ☆、五      *   而离开的闫墨让司机将她送到军统上海区的总部:一栋气派的橙棕色粉刷的洋楼,这个据点已经隐蔽了一年之久,由于处于租界之内,又上下打点把资料做全,倒是避开了行动处和日本人的查探。这里表面上是一个私人别院,里面的一些人员都伪装成佣人,如不是有重要会议,军统的那些要员不会过来。   想必上午那起袭击事件已经有军统派出的人回报消息给总部了,闫墨现在就想了解情况。   果不其然,下属事无巨细地汇报给闫墨,闫墨越听脸色越差,眉头紧皱起来,最后忍不住反问:“你是说飓风队队长陶大春刺杀汉奸陈深?”   那下属愣了一下:“区长……这有什么不对吗?”   忽然又有人敲门,说是飓风队的人,进来后递给闫墨一份文件,闫墨仔细看下去,发现居然是陶大春留的任务执行批示,然而比起批示,这张纸明显就是一份先斩后奏的通知!   闫墨心里直冷笑:这不对的地方可大了去了!谁让他先斩后奏的!这任务执行得我行我素,万一打草惊蛇了呢!真是反了天了!她这个区长居然成了个摆设!   而且……闫墨攥紧手中的纸,将其攒成一团,反手丢进纸篓。   ——而且这刺杀计划周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陈深会去孤儿院,他们也就不会在陈深必经之路上层层埋伏。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知晓陈深的行踪呢?为什么会选择陈深刺杀对象呢?答案无非只有一个——陶大春与行动处的卧底熟地黄接头了。   啧……好啊,真是好的很。   “你去静安寺,告诉你们陶队长,我闫墨下午要亲自去拜访他,让他们准备好。”闫墨淡淡的吩咐,从面上也看不出她的怒火。   等到两个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闫墨一个人。   闫墨放松身体,背靠在椅子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扫兴,气的没有食欲了,午饭不吃了。   想着,就这样闭上眼睛,小憩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中听到敲门声,不情不愿地醒来:“……进来。”   闫墨直起身来,一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看向门口来的人:“……诶?三省,你怎么来了?”他怎么不和姐姐再多待一会儿呢?   苏三省看着闫墨睡眼惺忪的样子,了然:“抱歉阿墨,我吵醒你了。”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来,工作啊。”   苏三省的眼底幽深晦暗,唇角的笑容意味不明,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   *   时间倒回苏三省见姐姐的时候。   苏三省看着自家姐姐为自己做的满桌饭菜,听着她那充满欢喜与激动的言语,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可这饭吃到一半儿,他忽然又想起了闫墨——如果她也在这里一起吃饭就好了。   “三省啊,姐问你,你在上海工作这么久,可有遇到心仪的姑娘?”耳边传来姐姐的问话,苏三省拿筷子扒饭的动作一滞,有点儿心虚的抬头:“姐,你怎么问起这个?”   苏翠兰埋怨他:“还说呢!你也不看看你都三十多了……诶,我见了你那个上司,闫区长,那姑娘很不错呀,三省你可要……”   “姐,你见过阿墨了?”苏三省惊讶地打断姐姐的话。   “……等会儿,你叫人家什么?!”苏翠兰找到重点。   “……咳咳,姐我吃饱了,我,我去看看我的房间。”苏三省几乎是落荒而逃。   苏三省回了自己的房间,慢慢坐在床边上,有些愣神。   …………阿墨。   初见她时,他狼狈的好似人们随手丢弃的、发霉泛臭的垃圾,卑微到骨子里。   她说她不是救他,只是想利用他。可事实恰恰相反,她就是一束明亮的光,怎么不是在救他呢?她每一个举动都让他觉得自己离深渊更远。   在医院中待着半个月,每天接触最多的人只有她,厌烦吗?没有,反倒是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待在她的身侧,习惯目光追随于她,更希望,她的目光能够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今日她说他们是朋友,他心里却隐隐的不高兴起来,他忽然有些羡慕她的其他朋友,他们都能够被她真诚相待,她能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而他,除了自己的姐姐,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得起他,更别说有人像闫墨那样对他。   可是……不够啊,还远远不够!瞧,他就是一个这样自私而贪婪的家伙,他不想和她做朋友,他想他们的关系能不能在特殊一点、再亲密一点……   阿墨,我喜欢上你了啊。   苏三省拎起衣架上的外套,推开了房间的门:“姐,我上班儿去了啊。”他离开家去往总部——的确,他应该多陪陪姐姐,但反正之后时间还长,想怎么聊都可以。只是,阿墨现在一定在忙上午的事吧,他想见她,想帮她。   苏三省站在总部所在的那幢洋楼下,看着眼前熟悉的黑铁门有些出神。   ——他回来了,可是和以前不同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处处被压制、低眉顺眼向人俯首的可怜虫。他要拿回他作为副区长理应得到的一切!   之前他出院的时候曾经想过,应该用什么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现在他想明白了——除了更加努力的工作,他不再忍让,不再退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要用绝对的实力,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苏三省看着熟悉的手下谄媚的迎他进去,询问着他的身体,进门之后所见之人无不问好,这些让他满足吗?并没有!驻守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些底层人员,他们早已学会趋炎附势看人说话,这种在底层的家伙根本不缺乏对苏三省的畏惧之心,真正让苏三省恨不得将其狠狠踩在脚下的,是那些徒有身份背景、仗势欺人的蛀虫!   比如……苏三省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人。   “哟,苏副区长,您怎么回来了?怎么不在医院多待些时日,万一以后留下病根儿可就不好了。”王川今日到总部汇报工作,正打算走,没想到迎面竟是碰上了苏三省——曾树原来的那条狗,哈,可惜不是衷心的狗,现在已经换了新主人了。   苏三省将这人眼底的轻蔑看的一清二楚,他漆黑的眸子里泛起诡谲的光,扯起一边的唇角,直直地盯着王川的眼睛:“苏某谢谢王站长关心。”没有任何诚意地道了谢,苏三省突然逼近王川,在他耳边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倒是王站长您啊,这日夜操劳的太多了,怕是会……短命啊。”   那低沉阴冷的声音好似一条条毒蛇,爬行着舔舐王川的后颈,冷汗徒然从额角冒出来,王川被莫名的恐惧笼罩其中:难道,他想要做什么?不!怎么可能!谁给他的胆子!他表情变得狰狞,怒从中来:“……你!”   “诶……嘘……”苏三省退后一步,轻皱起眉摇了摇头,一手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宠物一般,也不看王川的反应,冲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站长,好走。恕苏某人……不送。”他半瞌着眼睛,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你!好!好你个苏三省!”王川被苏三省的动作气得不轻,负气而去,等出了总部大门,却是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心中莫名的惶恐,又仔细想了想,转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做事向来隐秘,曾树已死,苏三省这家伙虽然知道点什么,可找不着证据,况且凭他的身份苏三省也不敢动他,除非他和新区长联手……可这对新区长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只要是个识时务的就不会这么做,就凭闫墨一个女人,怎么也不会有这个胆识!   不只是他,其实几乎所有不干净的军统成员都是这么想的,虽然有些怕,但心存侥幸,觉得能与新区长相安无事。可事实恰恰相反,闫墨想要处理他们,而他苏三省,更想!就算要不了他们的命,也要他们服服帖帖俯首称臣,加着尾巴老实做人!   苏三省转身上了二楼,敲响区长办公室的门,听到颜莫惊讶的问话,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回答:“我来……工作啊。”   *   闫墨跟苏三省简要地说了一下上午发生的事,并告诉他一会儿她要去见陶大春。苏三省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阿墨,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啊,我去。”   闫墨有些讶异,她怎么在话语中听出点儿委屈的意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好,交给你了,三省。啊对了,总部里的车可以用。”   于是苏三省随口叫上两个下属乘车到静安寺。年轻的小沙弥将苏三省引至寺院后偏僻的一隅,一个小小的会客厅。陶大春见到来人是苏三省,面色不愉起来,他对新区长没什么恶感,自是可以尊敬相迎,可来的人居然是曾树的走狗,心狠手辣且不为国为民之人,他开始怀疑起新区长是否也像曾树一样是个不干实事的。   “怎么?陶队长不欢迎苏某?”苏三省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句。   陶大春只觉胸中憋了一口气,立刻站起来相迎,让苏三省落坐,命人摆上茶水,面上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副区长哪里的话,只是有些惊讶……我接到消息说是闫区长要来。”   苏三省面上似笑非笑,心里却想:这陶大春真是好大的面子!还非要阿墨亲自见他不成?不过是个队长,还没王川那个站长识时务!   “陶队长,听说上午的刺杀行动没成功啊,闫区长竟是才得知这件事情自责非常,她很是关心飓风队的弟兄们,都怎么样?损失大吗?需不需要苏某,跟上面申请一些补给?”苏三省抿了口茶,状似担心的问,然而奇怪的断句点和低沉阴冷的声线反而让陶大春浑身不适。   陶大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次他的确有些私自行动的嫌疑,也是曾树在的时候他这么干惯了,现在换了新区长,这样的确不妥,怪不得招来上面敲打。“副区长,请您替我谢过闫区长关心。这次也是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上报,是在下的不对,不敢再要什么补给。”真是打掉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看来想从新区长那里要到补给是不可能了。   苏三省看着手中的杯子,挑眉:“嗯?怎么会事出突然。难道行动处里的那位提供的情报,不准确吗。”说罢也不等陶大春回应,接着道,“也是奇怪,那位既已来了上海,我们区长却还不知他是谁。”   陶大春心里直犯苦:唐山海没和闫区长通气儿,可麻烦却是找在了他这儿,真是……他为难地开口:“……副区长,此事陶某也没办法,那位直接与上级联系,身份不便他人知晓……”   是么。苏三省轻瞥他一眼,放下茶杯,蓦地起身往外走,陶大春也只能跟着相送,走到门口,苏三省忽然转身笑了笑,一手放在陶大春的肩上拍拍:“陶队长,好好干。”然后转身离去。   解决完陶大春的事,苏三省只觉浑身舒畅,心中有些豁然开朗:对,对!就是这样!以前的他确实有些庸人自扰顾虑太多,觉得自己没有倚仗便处处退让隐忍看人脸色行事,可事实上他不过是钻进了自卑织成的茧,肆意行事又怎样呢?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又何须过顾虑那么多?看他不顺眼的人永远不会认同他,他要做的只是让他们畏惧!让他们付出代价!   车子恰巧路过一家点心铺,苏三省忽然想起闫墨未吃午饭,便买了些绿豆糕。等进了闫墨的办公室,他将两盒绿豆糕放在闫墨的桌子上,一脸期待的看着闫墨。“我,我看你没吃午饭,就……买了些回来,吃点儿吧,阿墨?”他有些羞涩的笑起来,说完后又抿起嘴,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说话结结巴巴的。   而此时他对面的闫墨更是一脸懵逼——谁能告诉她怎么回事儿?眼前这个像大姑娘一样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她家三省?在她的印象里,苏三省一直是一个严谨内敛又暗藏锋芒的霸气孤高之狼,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她有些恍惚的看着苏三省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她第二次见到,原来他笑起来眼角会有小小的笑纹,可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呆愣愣的太可爱了……闫墨一个没忍住就噗地笑出了声,摘掉手套,伸手拆了盒子拿起一块儿绿豆糕咬了一口,随口问:“为什么买的是绿豆糕?”   苏三省僵了下,垂下眼睛不敢看闫墨——因为,不知为何,闫墨给他的感觉就像绿豆糕一样,清新淡雅,又能……甜到他的骨子里。就这样默默想着,却是红了耳尖,他闷声问:“阿墨……不喜欢么?”   “没有啊,很好吃。”闫墨笑笑,又拿起一块儿递给苏三省。   苏三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看着闫墨手中递过来的糕点,竟鬼使神差的直接张口,就着闫墨的手咬了下去。   闫墨:“………………”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苏三省反应过来后,也守足无措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阿墨,我……那个……”   闫墨看着苏三省的样子,自己反而沉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剩下的一半糕点塞进苏三省的嘴里,然后咳嗽了两下,生硬地转移话题:“三省,陶大春那里如何?”   被强行投喂的苏三省:“………………”   ☆、六   *   苏三省缓了缓,把嘴里的绿豆糕咽下去,正色:“阿墨,该说的我都说了。”就看那个陶大春和熟地黄到底识不识趣了。   闫墨微笑,三省在的感觉真好,令人心安。就是没有看到三省怼人的场面有点儿遗憾,那情景想想就觉得很带感呢。   而事情的确是顺着闫墨和苏三省的心意发展下去了,下午的时候陶大春又与唐山海会面,告诉唐山海另一处据点云南会馆的所在,又将苏三省和闫墨的“问候”带到。这成功的让唐山海心情复杂地回了行动处。   唐山海心知这次行动确实是贸然行事,他本应先将汉奸名单上报重庆,现在刺杀失败邀功不成,反而引起了毕忠良的怀疑,还引起了新区长的不满。他忽然觉得这样不冷静的自己很陌生……果然还是因为徐碧城吗?他闭了闭眼,不敢深想下去。   下午的时候,闫墨还收到了陶大春发来的申请——明日一早刺杀毕忠良。闫墨不由感叹,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如此,批准便好,也要给他们点甜头尝尝。反正闫墨敢打赌他们一定会失败,也不想想毕忠良是谁?这样做不过是徒增毕忠良对军统的注意和对熟地黄的怀疑,到时候不论是飓风队还是熟地黄,都得靠她闫区长!   哎呀……怎么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像个坏人一样?闫墨双目微眯,在申请上签了字。有时候,敌人的逼迫会让我们更强大。   晚上下班回到家中,闫墨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闫墨拿起听筒问:“你好,哪位?”   听筒对面的徐碧城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唐山海,唐山海鼓励似的点了点头。   “……是我,碧城。”   闫墨皱眉:碧城……徐碧城,唐山海的夫人。哈,她猜的没错,唐山海果然就是熟地黄,不,他的夫人也是。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闫墨心情舒畅起来,顺着对方的话接道:“原来是你啊,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对了,明天中午我约了小男一起吃午饭,你也来吧。”俨然是一副她们三个是好友的口吻。   这回轮到徐碧城疑惑了,闫区长说的是李小男?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可没有时间多想,她只得应下,记了地址。挂了电话,徐碧城皱着眉,一脸疑虑:“……山海,闫区长认识李小男,让我和她们明天一起吃午饭。”   唐山海一手摸了摸额角,嘱咐她:“好好把握机会,还有,别让李小姐看出什么不对。”   徐碧城心里却很不高兴,他总是怕自己出错,可难道不是他的贸然行动引来了新区长的不满吗?她心里觉得委屈,便跟唐山海理论起来,她觉得陈深不是坏人。   而唐山海的一番话却又让她羞恼惭愧,她的确感情用事了,她只是不敢相信作为她的初恋她的老师,陈深怎么会变成坏人?她知道自己太单纯,很多事情都看的太简单,也不想把人往坏了想,可她却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也许,她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卧底。   翌日清晨因毕忠良被枪击而引起的小混乱自是不必多说,因为结果也确实是如闫墨所料,不过只是伤了毕忠良一只手罢了。到了中午,徐碧城按照地址赴约,进了饭店门,四处张望了下,然后目光停在一个坐靠窗位置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也正巧对上她的目光,向她点了点头。徐碧城心里微微一颤,握着包的手不禁攥紧了些,下意识的垂下眼眸,向对方走去。   “闫……”   “叫我小墨就行。”   “……好。”徐碧城应道,在闫墨旁边坐下。   闫墨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心里一阵无语,她在查徐碧城资料的时候见过她的照片,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咖啡馆里和陈深一起的女子,这才想到将李小男一同约出来。只是不知道一会儿李小男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于是闫墨忍不住出声提醒:“等一会儿小男来了,可要反应机灵些。”   徐碧城浑身一僵,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小男姗姗来迟,发现她的新友闫墨居然跟徐碧城一起,惊讶之色掩饰不住:“小墨!原来你说的带来的朋友是唐太太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都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到对面的空座上自然地坐下。刚说完,就见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不过徐碧城是客套矜持的,而闫墨则是爽朗明丽的。   “小男,其实也是因为我的误会,上次在咖啡馆远远见到碧城,还以为她是你的情敌,后来在街上偶遇,我还去找她理论,结果这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我可真是尴尬的不行!好在碧城原谅了我,跟我做了朋友,又听她说你们两个也认识,我今天才想把她也叫来的。”闫墨表情生动,跟讲故事似的,把李小男逗得直乐。   徐碧城也腼腆地笑笑:“李小姐,听说你新戏杀青了,祝贺你啊。”这声祝贺是她出自真心的,她知道李小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像自己蠢蠢笨笨的,她觉得李小男和陈深很相配,至少比她跟陈深相配。   李小男也是开心的合不拢嘴,三个女孩子就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一餐过后,李小男要回家,徐碧城要回行动处,闫墨和徐碧城顺路,于是两人挥别了李小男,叫了一辆黄包车。   这时,闫墨才肃了神色,在徐碧城耳边低语:“碧城,要多和我联系,什么事儿都多听听你先生的。”徐碧城才点了点头,就又听到闫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深怎么回事。”   徐碧城蓦的抬起头看向闫墨,忍不住辩解:“……我没有!”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抓着她和陈深的事儿不放?那不过是她的一场失败的初恋,本想着当作回忆埋在心底就好,为什么谁都要把它挖出来一遍一遍贱踏?她不过是单纯的不相信陈深会变成坏人、变成汉奸,不说是陈深,如果是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亲戚或好朋友突然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坏人,她都会这样怀疑,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不是吗?   闫墨看着徐碧城满眼的委屈,微微一怔,难道是她猜错了?看徐碧城的样子应该没有说谎,难道徐碧城真的已经不喜欢陈深了?闫墨抽了抽嘴角,多愁善感的女人真是不好理解。   “无论如何不要感情用事。还有,告诉唐先生,陈深怎样无所谓,但不要牵连到小男。”闫墨的话里透着丝丝冷意,徐碧城知道,如果他们做不到,闫墨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闫区长也是个看重朋友感情的人呢,徐碧城想着,也郑重点头。李小姐是无辜普通人,不能牵扯到她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车到了闫墨的住处,闫墨就先下了车离开,只剩徐碧城一人坐在车上。   陈深怎样都无所谓……么?回想刚刚闫墨的话,徐碧城又纠结起来:她也想做好工作,也想不拖后腿,可是对于陈深的决定,难道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吗?他们曾经朝夕相处过,她深知陈深的本性不坏,而且要是陈深真的那么不堪,李小姐怎么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呢?难道这世道真的这么可怕,能让一个好人完完全全的变成恶棍吗?   徐碧城一路上纠结的用手不停拽着包上面的装饰物,忽地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将上面的一串珠子拽开了线,珠子一颗颗地掉下来。   “………………”唉,等回去后山海要是看到了又要骂她蠢了。   *   闫墨回了住处也没有再去总部,只是在家里批阅了一些文件,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敲门声,闫墨穿过前院到了大门前,先从门缝里看了看,发现居然是苏三省,连忙开门迎他进来。   苏三省也不是空手来的,他把手中的饭盒递给闫墨:“阿墨,这是……我姐做的,她让我,带来给你尝尝。”他眼神有些飘忽,一看就没说实话。其实他本来是想请闫墨到他家一起吃个晚饭,但一想又觉得时机不太对,料到闫墨在家里忙公务肯定会忘了时间,这才提了饭盒过来。   闫墨高兴非常,接过饭盒:“三省可真是我的及时雨!替我谢过你姐姐,下次一定登门拜访!我去厨房找几个盘子装一下,你先进去在沙发上坐会儿吧。”   “……好。”苏三省进屋,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上,好奇的四处打量:原来阿墨家里是这个样子啊,典雅复古又简洁大方,确实符合她的品位。只是……这地方也太小了吧?跟她送给他的宅院简直不能比。阿墨怎么能这么亏待自己呢!要不他攒攒钱,以后送阿墨一座大房子吧。   闫墨把菜装好盘端到饭桌上,问苏三省吃没吃饭,苏三省忙说吃过了。   “……可是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三省,一起吧。”   苏三省拒绝无效,无奈坐在了闫墨对面,自己随便夹了两口菜吃着,却不停夹菜到闫墨的碗里。   闫墨忽然停了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三省:“三省,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苏三省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不知被谁揪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我…我………呃?”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就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传来手指温热的触感和……微微的痛?抬眸一看,发现闫墨竟然在用手捏他的脸颊。   他看见闫墨勾着嘴角,专注地凝视他:“…三省,你知道你有多可爱吗?”   ——可爱到她,忍不住想要欺负他呢。这哪里是孤狼?分明是小狼狗。闫墨眼底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对苏三省的感觉好像和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苏三省听到这话,心底先是一阵高兴,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后来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是不是不应该高兴?她怎么能说他可爱呢?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被人形容可爱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闫墨可没管苏三省是怎么想的,只是默默收回手,心里对他的好皮肤一阵羡慕,又白又细腻的,比她的还好,不禁把自己的手放在苏三省的手旁边对比:“三省你看,你比我还白呢。”   苏三省闻言看去,自己宽大的手掌旁边,是闫墨有着小麦色皮肤的手,她的手指修长,虽是女子,却有那种男子手上骨节分明的感觉,很漂亮,让他很想……   苏三省忽然将自己的手覆在闫墨的手上,还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但是阿墨的皮肤也很好啊……手感很好……”他说这话,却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然而闫墨也好不到哪去,僵着身子抬头望着天花板:“嗯……三省的手也是……”   天呐这两个傻子到底是谁呀!闫墨在心里唾弃自己。据说谈恋爱会变傻,难道,她爱上三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徐碧城与陈深早已不喜欢对方了。   ☆、七   *   徐碧城下午下班后收到了唐山海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之后唐山海说晚上要请她去吃西餐,徐碧城自是配合,不过在去西餐厅的路上,路过一家湘菜馆的时候,徐碧城忽然看见湘菜馆里的陈深和李小男,不禁脚步一顿。   “……怎么了?”身旁的唐山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徐碧城连忙收回目光,道了一句“没什么”,然后就想拉着唐山海继续走。中午时闫区长的那些话还刺得徐碧城心口发疼,她可不想让大家在误会她和陈深有什么了,尤其是唐山海!   而唐山海却是忽然皱起眉头:“等等,我们过去。”唐山海私心里当然是不想过去的,只是他好像看到了陶大春的身影,他明明已经告诉过陶大春要停止行动了,难道他还要进行刺杀?不行他必须得阻止,否则毕忠良和陈深对他的疑心会更大。   两人刚一到门口,看到他们的李小男就热情的将他们迎过来一起坐,徐碧城只觉尴尬,好好的,过来打搅他们干什么?几人聊了一会儿天,徐碧城几乎没怎么说话,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变成个透明人。而后唐山海借口去厕所去找陶大春,成功阻止了这场刺杀,之后四个人在表面一派和谐的气氛下吃完了这顿饭。   等两人回到住处后,徐碧城忍不住问唐山海为什么忽然改了地方。唐山海闭着眼睛有些烦躁,却还是实话实说了:“陶大春擅自行动,我阻止他刺杀陈深。”   徐碧城先是一阵后怕,然后又一阵欣喜:“山海,你想通了?陈深他……”   唐山海蓦的睁开眼:“我想通什么了?陈深是汉奸!是敌人!我制止是因为我是个理智的卧底,不能加深他们的怀疑。而你想制止是感情用事!”唐山海现在听到陈深的名字就烦躁的不行,忍不住徒然拔高了音量。   徐碧城被他吓得退后了两步,看着眼眶发红的唐山海,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她一字一句地说:“唐山海,你搞清楚,是你在感情用事。陈深不过是我的初恋又不是现在的恋人,你却因为你的嫉妒不断针对他。”前一段时间徐碧城还不能断定,可现在她是彻底看明白了,她是谈过恋爱的人,自然知道唐山海的这种嫉妒叫做吃醋,对于唐山海喜欢上她的这件事情她并没有暗喜,只是无比的担心,他们不过是任务的搭档,这种不理智的感情会影响到任务,尤其是她知道自己蠢笨,如果唐山海再失去理智,他们两个很快就会玩完!   唐山海被她说的一怔:……自己在嫉妒陈深?   徐碧城看他的样子,微笑了下,缓和了语气:“……山海,我早就不喜欢陈深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请你不要再误会下去,这样对大家都不好。你只要像今天一样保持该有的理智就好,这样,才是你自己。”说完也不管唐山海的反应,自己先回了房间,留下唐山海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良久,唐山海用手捂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自嘲的笑了: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被徐碧城上了一课,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原来,假戏真做,对徐碧城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   自那晚过后,闫墨这一连几天都陷入了感情的困扰:她活到二十八岁,成年之前在和平年代过得无忧无虑,而成年之后的十年里,底层的艰难度日、前线的战火连天、官场的尔虞我诈,她什么没经历过?可唯独爱情二字,她从没懂过。   一开始她看病她喂饭她对苏三省真诚以待,的确是拿他当做真正的朋友,可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居然已经变质了。特别是三省对她有什么亲近的举动的时候,她总是心跳加速欣喜若狂变得不像自己,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爱上他了。   明明她不是一个磨磨唧唧优柔寡断的人,可她对自己要不要向苏三省表白的事情已经烦了好几天了,这几天在总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闫墨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却又总是换成了别的事情。   自己还真是……怂炸了……一向英明果决的区长大人,如今正在自己办公室里,两手捂着脸,烦恼着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笃笃笃…”   听到敲门声,闫墨赶忙调整了一下表情,放下手装作批文件的样子:“请进。”   “阿墨,陶大春那边来消息了。”   “三,三省啊,坐下说。”闫墨刚刚还在想他就见到了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心虚感,不禁强装镇定。   “嗯。昨晚陶大春刺杀陈深又失败了,他在陈深住处放了炸/弹,爆炸之后,唐山海阻止他去补枪,他只看见陈深的女朋友和唐山海一起上了楼救人,现在陈深在医院也不知伤了多重。”   闫墨听着,开始还在想唐山海为什么会去阻止,然后听到陈深的女朋友她不禁蓦地站起身,慌张道:“……小男?小男也在?三省,小男……就是陈深他女朋友,她有受伤吗?”   三省看她慌张的样子有些不解,抓住她的手安抚:“别急,应该没事的。”   苏三省手上的温热传来,闫墨逐渐冷静下来。她的朋友很少,但感情无疑都是真切的,她害怕他们出事。   “……谢谢,三省。”她无意识地反手握住苏三省的手,放在脸颊旁边蹭了蹭后放下,推开座椅,“我得出去一趟,小男是我的朋友。”   “……好。”苏三省看着闫墨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有些失落的低下头,眼底闪过一抹受伤,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将触到她脸颊的位置放在唇上亲吻:……阿墨对她的朋友可真是好呢,那我,在她心里算什么呢?   *   陈深送走了一帮来探望他的人,也应付完了催婚的毕忠良,打算在这病床上好好睡一觉,然后就出院。   自从做了卧底他的神经没有一刻放松过,但在得知李小男没有受伤的那一刻,他真是松了一口气。   情之一字,最是难还。他知道他欠李小男的债,根本就还不起,更别提如果她再出了什么事。   老毕说得对,他这心从来就没掏给别人过,他在行动处如履薄冰地走到现在,就连对徐碧城,也只是利用她来试探唐山海。所以他对李小男,一直也不过只是存着用她来打掩护的心思。   可这姑娘实在太难缠了,偏生想要和他更近一步,任凭他如何将她推远。   这个傻姑娘啊,她根本不知道,再近一步也不是他的真心,而是将她逼近死亡的黑暗。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7月15日那天在米高梅门口遇见她时的样子。她纯粹得像个天使,而他则里里外外没有一处真实。   ——根本就是个错误。他开始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现在想要救她出去也已经无能为力。   女朋友?催婚?呵呵别傻了姑娘,他不会让她得逞的。他的心不会掏给任何人,也……不能掏给任何人。   他一次又一次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一次又一次的用理智欺骗自己。   陈深咽下心中的苦涩,渐渐沉入梦中,梦里,那个追着他不放的傻姑娘喜欢上了别人,娶妻生子,过了一世安稳的生活……   而被他梦里梦外惦记着的那个傻姑娘李小男,正坐在咖啡馆里和她的好友诉苦。   “……小墨你知道吗,我当时都吓傻了!要不是陈深救了我,你现在都看不到我了……”   “嗯,没事了小男,都过去了。”闫墨看着李小男惊恐后怕的神色,轻声安慰道。   这次刺杀本来也是得到闫墨的首肯的,上次刺杀特工总部的一个主任李默群失败,但弄死了掌握着唐山海夫妇是卧底的绝对证据的吴龙,使唐山海恢复了信任,所以闫墨觉得可以接着刺杀陈深了,但没想到竟差点牵扯到李小男,不得不说,闫墨要私心里还要感谢唐山海的制止。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毕处长同意我和陈深结婚了,还说把行动处里的公寓当作新房呢!”李小男又满心雀跃地说道。   这话却是让闫墨心里一惊:什么鬼进展!自己下令刺杀汉奸陈深这么多次,他不但没死,还想娶她好朋友?感情自己成了他们的助攻了?   闫墨告别了李小男,直到回了总部还在想这件事,不小心做了助攻的闫墨有些怀疑人生。而她到总部后又接到徐碧城那边的消息,原来上次吴龙的事是陈深在暗中帮助他们,唐山海夫妇与陈深现在已经在暗中结成了同盟,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所以唐山海这一次才会阻止陶大春。   可现在闫墨更怀疑人生了:陈深为什么要帮军统的人?他要背叛汪伪吗?该不会是因为徐碧城吧?还有一种可能……他会不会是中/共的人?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毛,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下令刺杀陈深这么多次全都成了笑话。   好吧,好吧,让陶大春他们换个目标吧。闫墨用手按了按睛明穴,叹了口气。好在除了暗杀任务之外,上海区其他方面的事务都没什么大问题,除掉蛀虫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这军统腐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能做的也十分有限,要是上面觉得她没有什么作为她也认了,只要自己尽力了,无愧于心就好。   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事要处理了,闫墨想了想:嗯……去找三省问问他那边的事吧。   结果闫墨开了门刚要出去,就迎上了正要敲门的苏三省,更巧的是,闫墨一个没稳住,直直撞进了苏三省怀里,为了稳住两个人的身子,苏三省还下意识的搂住了她。   闫墨鼻子磕的不轻,缓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居然被苏三省搂在怀里,并且对方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三省?”   可苏三省不但没放手,反而还搂得更紧了,她头顶传来苏三省关切的问话:“阿默,你没事吧?”   “嗯,没。”不过如果你在搂下去的话就有事了。她爱的人在搂她啊!她觉得自己会幸福得死掉!   听到回话,苏三省这才松了手。   “咳,进来说。”闫墨没敢看他的表情,直接转身进屋。真是奇怪,她家三省什么时候这么胆大了?明明前两天一见他还笑的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说话都结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虽然回想一下刚刚的情景,雷得跟偶像剧现场似的,但真是让她少女心炸裂!   她不知道的是,刚刚苏三省搂着她的时候脸都快要红到脖子根儿了,他费了不知多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稳住不发颤不结巴,那时他满心都是——啊啊我抱到阿墨了阿墨好软阿墨好香不想撒手怎么办?可另一方面他又是无比的害怕:如果一直不放手阿墨会不高兴会觉得他轻浮会讨厌他的吧?”   ☆、八   还好,阿墨什么也没说。此时苏三省手心里全是汗,他默默关上门,跟着闫墨走到座位旁坐下。   “三省,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闫墨没有回到办公桌边,而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给苏三省倒了杯茶。   “很顺利,已经找到新的买家。”   “那就好,钨纱走/私可是大事……确定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阿墨放心,他们查不到我头上。”   闫墨抿了口茶,忽地一顿,发觉刚刚的对话好像说得跟他们两个在走/私钨纱似的,竟然莫名有点儿尴尬心虚。不过虽然不是他们两个在走私,但他们也在这件事上……漠然视之,或者说助纣为虐?   闫墨制定的除掉蛀虫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从经济上入手,她让苏三省暗中去查这些蛀虫私下里的营生,没想到一查查出了不得了的钨纱走/私,由王川牵头,其他还有几个站长和组长参与其中,挪用私款,倒卖乌纱。这确实是个很大的罪名,然而这罪名要是捅出来,闫墨这个区长也会遭到牵连,她可不能因此把自己给赔进去。左右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派苏三省暗中断掉王川他们这条财路,给这批卖钨纱的换了新的长期的下家。   只是这样无法阻止钨纱的外流,这是害国害民的勾当,可自己不但没有阻止甚至在助纣为虐。闫墨心中有些惴惴,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感充斥着大脑——真的非常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这让她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也做不了战士。如果抗战胜利在即时她跟王川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三省,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卑劣、很无能?我…我没去阻止,反而还……”   “怎么会呢?”苏三省看到闫墨自责难过的神情,心中一阵慌乱无措,小心安慰道:“阿墨现在是要惩处军统的蛀虫,一心为国为组织,一点也不卑劣!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再举报那条走私线路也不迟。”阿墨哪里卑劣?卑劣的明明是他,可即使是这样,阿墨也没嫌弃他。所以无论什么肮脏的黑暗的恶心的事情,他都会帮她挡着。他想要成为一个对她来说很有用的人,因为这样她就不会丢弃他,她就能多多注视他,她就能……离不开他。   苏三省脸上眉目,遮掩眸中抑制不住的情愫,提醒闫墨:“阿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闫墨心中苦笑:现在的三省,还是不够了解她,一心为国为组织?三省还真的是高看她,她哪里有那么高尚?   又想,要是直接举报有用就好了,这条走私线路沿长江而过,牵连甚广,只动那么一小个关节根本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罢了,等到这职位可以丢掉不管的时候,大不了与他们全力一战。   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她回道:“好,下一步计划来个普通的栽赃嫁祸就完事儿了,这个你去办,至于王川那个麻烦的舅舅,交给我就是。”闫墨微微眯了眼,神色透露着危险的味道。   “明白。”苏三省同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兴奋:啧,报仇的时候到了。如果不让王川掉一层皮,他就不是苏三省!   与此同时,听完心腹汇报之后的王川打了个寒战,只觉后背一阵阴冷。他是又气又怕,气的是,他被人断了财路,本来稳定的生意也不知被谁抢了,眼看要到手的钱财全飞了!而是怕的是,这事儿查不出是谁做的手脚,如果是他舅舅的仇敌,那他麻烦可大了!而且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意,那几个参与的站长组长还在等着他送钱呢,眼看着日子到了,钱货两空,他该怎么交代?   王川独自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又砸了两个杯子泄气,之后他又走到电话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通知舅舅?最后终于下了决定,刚要拿起听筒,刺耳的电话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王川被吓的退后一步,顿了顿,缓缓伸出手拿起听筒:“……哪位?”   对方只说了一句便挂了,但对方说的却正是他走/私钨纱的上家所用的接头暗号。这通电话让王川又燃起了希望,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他变了装束,小心避开耳目,来到他们接头的老地方,只是进了包间却发现对方还没到,但桌子上却是放了几页纸,不知上面写了什么。王川疑惑的拿起纸张阅读,待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的时候,瞳孔一阵猛缩,神色惊恐——这是军统各据点和主要人物的名单,更可怕的是,这名单上的字迹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遭了!他中计了!   待他反应过来,立刻想将这份名单撕毁,可还没付出行动,他就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用枪抵住了。   “王站长,怎么,想销毁证据?”苏三省手中举着枪,淡淡地开口,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另一手挥了挥,立刻就有持枪的手下将王川包围。   *   上海虽已沦陷,但军统在上海区的组织建设得倒是完备的很,例如,军统上海区的秘密监狱。这监狱建的倒不算小,只是有些空——因为军统压根儿没能耐抓到那么多汪伪的人。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相信让这些蛀虫来这里走一遭过后,他们的工作效率会提高的。不过,苏三省看着板凳上久积的灰,嫌弃地皱眉。   陪在一旁的监狱长察言观色,谄媚的将板凳擦了个干净:“……苏副区长,不知您大驾光临,怠慢了是我的不是。”   苏三省哂笑,坐上凳子,漫不经心的翘起二郎腿:“也确实很久没来了。带犯人上来。”   之前曾树在时他没少来这地方,亲自审问拷打,在他手下屈服的犯人确实很多,然而真正确有其罪的犯人也不知能有几个。不过今日要审的这几位倒还真是有本事,竟要劳烦阿墨思前想后计划这么久……真该,下地狱呢!   他看着面前的一干人等,阴冷的目光将他们一个个仔仔细细的看个清楚:两个站长,三个组长,真是牵连甚广。   他一手习惯性地摸着耳廓,随便指了其中一个:“你,说说,谁是你们之中最罪大恶极的人。”   可怜这个手底有十来号人、作威作福惯了的组长,已经在这脏兮兮又不见天日的监狱里饿了三日,早已没什么力气说话,但此时被点到问话,他却突然抬头,红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喊出王川的名字:“是王川!是王川这个王八蛋鼓动我们私挪公款!我们不过是从犯…该罚的是他!该死的是他!”   站在他们同列之中的王川浑身打了个哆嗦,却强作镇定地挺直腰板:“刘组长,话可不能乱说。”他用眼神威胁那人,要那人不要急着卖他出去,他舅舅不会不管他的,现在就见风使舵,就不怕等他出去了跟他算总账?   “那,换你说。”苏三省眼神中带着玩味,指了另一个站长,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瞥了一眼王川,恨恨地低声道:“……是王川。”剩下没被问到的两人也都将目光投在王川身上,显然,他们想着合伙把王川卖出去,自己就能脱身,此时谁还能顾着王川的舅舅是什么身份?   苏三省低低的笑出声来,随后越笑声音越大,那声音让这原本就幽暗阴森的牢狱更显得可怖,兀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王川跟前,一把抓起他胸前的衣襟,逼近他惊惶的脸:“王站长,被人出卖的滋味儿如何?看来你舅舅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好用啊。”脸上带着病态的笑意,凶残嗜血,他松了手,又一脚将王川踹倒在地上,锃亮的皮鞋踩住王川的脸,看着王川在地上挣扎蠕动着,他心头不住地涌起快意:这才是,虫豸该有的样子!明明就是虫豸却非要借着他的舅舅想要骑在他苏三省头上耀武扬威,曾树在的时候这王川没少在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追杀他的事情也有他一份,现在他将这只虫重新采回泥里,不过分吧?就是这种货色让阿墨费了这么多心思!这只虫根本就不配让阿墨脏了手!   苏三省对此人真是厌恶透顶,发狠地踹了数十下,那哀嚎声响彻整座监狱,其他几人看着,被吓得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可是苏三省仍觉不解气,看着浑身连泥带血半死不活的王川,他满目阴霾,几缕发丝落在额前,微微扬起下巴。   苏三省转头看了眼一旁颤颤巍巍的那些所谓从犯,吩咐:“郭狱长,麻烦你让人给他们弄点水喝。”   “啊?……哎!不麻烦…不麻烦。”那狱长抹了把汗,差人做了,那些人战战兢兢地喝了水,之后神情都有些茫然。   这时苏三省缓缓蹲下身子,抓起王川的头发逼他抬起脑袋,一脸认真地问:“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水喝吗?”   “……因为你通敌卖国意图投奔汪伪,你说你啊,私挪公款也就罢了,怎么脑子这么不清醒居然,敢背叛组织,啊?”   “是谁给你的胆子?你舅舅吗?”   “怎么不说话?怎么,还不想认罪?”   “不认罪啊?那就没办法了……”苏三省自顾自的说着,不理会王川眼中强烈的憎恨,站起身来,招了招手:“拖走。上刑架。”   千奇百怪的刑具密密麻麻地挂了满墙,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腐烂的腥臭味道,那扇开的又高又小的窗户根本透不过多少光来,阴暗的牢狱里,苏三省打开了一盏台灯,可那森白的光线却使苏三省看起来更加可怖。   等苏三省从监狱里出来,已经临近傍晚,只可惜,监狱里是黑漆漆一片,而在外面也没见到夕阳,而是乌云密布,瓢泼大雨。   狱长亲自相送,欲为他打伞,苏三省摆了摆手制止,反正到上轿车也没那么几步路,他走进雨幕,又停下脚步仰起头,任那豆大的雨滴打湿他的发,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到喉结,最后湿了衬衫的领子,他没有穿西装的外套,只是白衬衫和灰格子的马甲,但衬衫衣袖上沾染着骇人的血迹,连深色的马甲上也不例外,好似是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这雨下得真好。   正好把他这一身沾染肮脏虫豸的血的衣服冲洗一番,也,将这卑劣的自己冲洗一番。   如此站了一会儿,才上了车回总部。他在总部的办公室里有换的衣服,如果就这样回家会吓到自己的姐姐。   只是他没想到,一进总部竟迎面碰上正要下班回家的闫墨。他知道闫墨从来都是一下班就回家,哪怕有公务也是带回家处理而不会在总部多呆,因此他没有担心会碰到她,只是今日这个例外好巧不巧就让他给赶上了。   苏三省下意识的低头扫了扫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浑身湿成落汤鸡,想来做好的头型也是乱的不成样子了,最可怕的是自己这一身血污也没冲掉多少。他不禁一阵慌乱,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和害怕——这样…可怕又不堪的自己,阿墨…一定厌恶极了吧…她会丢弃他的!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急着想张嘴解释,可看着他心爱的阿墨皱起眉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受伤了?”   “……不是,是…别人的。”   “哦,那赶紧去换身衣服吧三省。”他看见她皱起的眉又松了下来。   “……嗯。”他微微愣了下,怎么这么平静?然后擦身经过闫墨,走向他的办公室,他有些恍惚地将衣服换好,走神的思考着闫墨心里是怎么想的,却听见一阵敲门声,他道了声“请进”,就见闫墨推门而进,手里还拿着……呃,毛巾和梳子?苏三省一愣。   闫墨四下看了看,随后笑了起来:“三省,我就知道你这没有毛巾,我帮你擦擦头发吧。”   “…………!!!”真,真的?如果有什么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幸福来的太突然。   *   室内的灯光有些昏暗,闫墨抬手打开旁边桌上的台灯,苏三省坐在座椅上,闫墨就绕到他的身后,将手套放在一旁桌上,用毛巾轻柔地擦拭他湿成一缕一缕的的黑发,虽然她其实……有一种用手胡噜一番的冲动。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苏三省的表情,只看到被莹白灯光映照的小半张侧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微颤,坐姿规矩的跟小学生似的,两手放在膝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好乖…   闫墨感觉自己呼吸一窒,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好像在竭力证明它的存在,扑通扑通的加快了速度,她忽然想通了——表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如果三省拒绝她她会就此放弃吗?决不!她闫墨从来都不是什么知难而退的人,更何况是她最最心爱的三省,她完全无法想象三省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闫墨墨黑的眼瞳中仿佛燃着一簇火苗,眼中满满都是苏三省的模样,她不动声色的敛去眸中的情感,见已经擦的差不多了,便换了梳子将头发梳顺。   苏三省正抿着嘴极力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却仍有抑制不住的愉悦,只是忽地发觉闫墨从他身后走到前面,愣了愣,有点儿心虚。他听到她有些清冷的声线中带着点惊奇:“咦?三省,原来你有刘海啊。”   刘海一下一下的被梳子理好,垂下来的长度有些扎眼。他一直都有刘海,就是不喜欢放下来,因为感觉没有气势,而且还……很土。苏三省“嗯”了一声,稍一抬眼就看到闫墨的唇和优美的下巴……他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立刻又垂下眼,他恍恍忽忽,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只是,他好像忽然听到……   “……三省,我想做你女朋友。”   “……………?!!”   苏三省一下子回了神,只见闫墨两手按在座椅扶手上,身体前倾,她的脸颊贴着他的侧脸,凑在他耳边,呼出的温热鼻息熏红了他的耳垂,竟是把他严严实实得困在这座椅上——他觉得他的内心已经在尖叫呼喊,叫嚣着、教唆着,让他张开双臂把近在咫尺的人拥在怀里,而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了。   “……阿墨,你,你刚刚说…什么?”苏三省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害怕自己刚刚是幻听了。   “我说,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闫墨笑了,感觉到腰间那双收紧的手,感觉到对面胸腔中的激烈跳动,她问,“你不愿意?”   “没有!我是!我是阿墨的男朋友!”苏三省急忙否认,根本管不住自己那傻兮兮的笑容了,只是将闫墨抱的更紧。   “是就好,亲爱的三省,咱们该回去了。”闫墨也笑得像一只得了逞的狐狸,弯着眉眼,用手推了推苏三省,示意他放开。   苏三省恋恋不舍地放手,有些失落地看着闫墨退后一步站直了身子,又有些期待地问:“阿墨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闫墨看着眼前显得非常乖的有刘海的苏三省,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嗯,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可以摸了。“抱歉啊,还是改天吧,太匆忙了,要去见你姐姐怎么也得正式点。”这个完全由于自己一时冲动而决定的表白本来就已经很匆忙了,见家长一定得正式些。   ☆、九   *   既然说了是拜访,就不能空着手去。于是两个平时工作极为认真的家伙居然破天荒地早退了,闫墨对着桌子上剩下的一打文件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绝对!   苏三省要骑车回家,于是闫墨成了他爱车后座的第一位乘客,对此闫墨觉得很有那种在大学校园坐在男神自行车后座上兜风的浪漫感,虽然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上过大学。两人去永安百货给苏翠兰挑选礼物,闫墨问苏三省他姐姐的喜好,苏三省皱眉:他姐朴素惯了,估计要带她来这店里她什么都不敢买。于是就跟闫墨说要洋气一点儿的。闫墨思索了会儿,便让店员将一整套流行的口红包了起来。   两人到了门口敲过门,苏翠兰笑着开了门:“三省……诶?闫区长!您怎么过来了?快请进,请进!”她看到来的人,又惊又喜。   “苏姐姐这么叫我太客气了,您是三省的姐姐,叫我小墨就行了。”闫墨连忙摆手,也不管她的推脱,把提的礼盒递给她。苏三省见状,也轻咳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心里紧张的不行,却强装镇定:“姐,阿墨是…我女朋友。”   “真的?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墨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三省你可要好好待她!”苏翠兰开心得合不拢嘴,边说着边将两人引进屋里。   三人的这顿午饭吃得很圆满,只是苏翠兰问起闫墨的家人,闫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苏姐姐,我在这没有家人,有一个干爷爷,去年…去世了,现在要说是亲近的,只有一个世家交好的叔叔。”在这个世界她已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但现在不同了,三省和苏姐姐都是她以后的亲人,就算…她暗自咬了咬牙,就算以后她与三省有缘无分,他们也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会在这乱世之中护他们周全。   闫墨这么想着,神情也肃然起来,苏翠兰自觉提到了她的伤心事,一阵自责,不禁也想起了自己丧命于日军的丈夫和儿子:“小墨,以后我就是你亲姐姐!有什么困难事儿都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三省能跟着你一起保家卫国,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的。”苏翠兰说得一脸欣慰。   可苏三省怎么听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等等什么叫“能跟着你一起保家卫国”?!又想到自己区长这个职位前面的“副”字,心里总觉得有些憋屈:……女朋友比自己还厉害怎么办?这么仔细想来,他姐说的还真不错,如果不是阿墨,他现在也许早被逼得投奔汪伪去了,还保什么家卫什么国?他忽然感到心虚和一阵后怕。   再抬头看看这相聊甚欢的两人,好像心里的空缺全都被填满——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乱世之中护她们周全。此刻,他与闫墨的想法不谋而合。   “诶?你别只顾看着人家姑娘啊,吃饭!”自家弟弟那傻样儿苏翠兰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总是这么呆愣愣的也不怕人家小墨嫌弃他!   “……………哦。”这可真是他亲姐姐。苏三省听话地埋下头吃饭。   闫墨看着苏三省那又变得像仓鼠一样鼓鼓的两腮,不厚道地勾起唇角。   ——所谓岁月静好,便也就是如此了吧。   *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下午两人刚回到总部,就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上午11点多钟,汪伪行动处押送军统犯人至乔家栅,在没有得到闫墨首肯的情况下,陶大春带领飓风队私自劫囚失败,造成半数的成员伤亡,还有十多名成员被俘,可谓损失惨重。   闫墨听了汇报,感觉像是置身于冰冷的海底,寒意浸透四肢百骸,脸色徒然阴沉下来,苏三省正在她的身侧,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安抚,却也是紧皱着眉头,眉宇间一派肃杀。   闫墨稍微缓了一会儿,握住苏三省放在她肩上的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眸中只剩沉静。   “事情还不算太糟……还好陶大春没被抓,他的罪责现在没空追究,重要的是,传令下去,让陶大春和剩下的飓风队员撤离据点,先分散在各站各组中。”闫墨对下属吩咐道,“还有,让陶大春暂时老实呆着,谁也别见!”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办公室中又只剩闫墨与苏三省两人。这时闫墨才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火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没追究陶大春的先斩后奏,也没追究他屡次刺杀失败,结果呢?又私自行动还造成伤亡惨重!这让她怎么跟组织交代!   “阿墨,别气,他们不配。”苏三省摩挲着闫墨的手,乌黑的双眸中藏匿着骇人的冷光,恨不得把那些害她生气的人千刀万剐,“……不过,陶大春为什么要私自行动他又是,怎么得到行动处押运犯人的消息的?”   闫墨愣了下,眯起眼睛:“熟、地、黄!呵。真是哪里都有他们。”   而另一边,特别行动处里的气氛也是格外紧张,这次毕忠良虽然是在军统那里赢了一仗,但运送犯人会经过乔家栅这件事确实是有内奸泄露出来的,现在行动处的大门已经封闭,任何人不许出入,由毕忠良亲自问话。徐碧城也自是在其中。   徐碧城自知闯了大祸,又是后悔自责又是慌张害怕,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极力掩饰。   也就是在几天之前,她偶然得到有一批军统犯人要被转移的消息,她大学时的好友周丽的名字赫然在列,她知道她不该动私心,可那是她像亲人一般的闺中密友,她怎么能够放任不管!她斟酌再三,把事情告诉唐山海,可唐山海拒绝了她的求助,但她又不能厚着脸皮去求他们的盟友陈深,毕竟陈深没有帮她的理由,最后她忍不住和陶大春接头,请他帮忙劫囚,她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押运的人从扁头变成了陈深,她无可奈何让陈深拖延时间,以为这样能避开,可最后反让陶大春他们中了毕忠良的埋伏,损失惨重。   她明白这样的后果全是她一手酿成的,现在可真是追悔莫及了,闫区长刚送来了五六名军统成员帮他们巩固身份,增强毕忠良对他们的信任,可这还没过几日她就捅出了这么大个娄子,她知道如果这次圆不过去的话,他们的身份就暴露无遗了。   她忽然觉得仅仅是呼吸都异常得难受,胸口一阵阵发闷——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感情用事优柔寡断,他们不会陷入如今这个境地,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唐太太,处座找您呢。”刘二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徐碧城,仿佛她只要进了毕忠良的办公室,他们就再无翻身之地。   “哦,好。谢谢。”徐碧城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屏住呼吸,沉声答道。神态仍然保持和往常一样,那种矜持又有些懦弱的模样。   ——对,她徐碧城活着是在浪费空气,但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再牵连其他人,不管有多害怕,她都必须把这件事情圆过去。   *   这天下班仍然是苏三省骑车送闫墨回去,经过一下午的时间冷静,闫墨已经恢复常态,虽是仍有很多思虑,但她都压在心底,她不想让苏三省担心,而且也不能让军统失去了主心骨。苏三省自然看得出闫墨看似与往常无异的明丽笑颜下掩藏的不安焦虑,可他嘴笨,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能做的只有,在她身边默默的陪着她。   “三省,停在这里就好。”闫墨让苏三省停在巷口,自己下了车。   “阿墨……”苏三省叫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抿起嘴,看起来好像是下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伸手抚上闫墨的脸颊,靠近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感觉到额头上温热的触感,闫墨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一般,随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省他亲我了?   这个认知让闫墨感到有些不真实,却又让她欣喜若狂,笑容在唇角肆意绽放,双眸里流光溢彩,像是装进了整个宇宙。“谢谢,三省。”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认真的道谢——谢谢,有你在我身边。   她转身离开,走进幽深的巷子,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小巷漆黑可怖,因为她知道,她的三省一定在她的身后,用温柔的、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她。   次日,被苏三省的一个吻成功安慰到的闫墨持续着她昨晚的好心情,暂时把一切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可也因为如此,她疏忽大意,没有发现她背后有一双眼睛暗中盯住了她。   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刺痛,伴随的是震耳的枪声。这子/弹穿透血肉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狙击手?!真是……大意了!   闫墨咬着牙忍住疼痛,迅速掏出配枪上膛,冲着那人开枪的方向扣动扳机,也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那狙击手一击不成便迅速逃窜,闫墨那几枪完全是在浪费子弹。   结束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闫墨费力地靠到墙边瘫坐着,已经感觉到血液流失带来的眩晕,疼痛一下下的折磨着她的神经,失去知觉之前,她唯一的念头只有——好想念手机急救120……   苏三省今早打算先去接闫墨然后一起去总部,毕竟他已经是她男朋友了,他怀着一路的雀跃和期待而来,盼望着见到闫墨一早精神焕发的模样,可却在巷子里发现已是奄奄一息的她。   素来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上沾染着大片血污,红白交织得触目惊心,面色惨白,脆弱狼狈。   苏三省感觉似乎有什么生生从他灵魂中抽离了一般,心口生疼。   “……阿墨,阿墨…坚持住阿墨,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闫墨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很沉,她感觉自己好像睁开了眼睛,但目及之处却是一片黑暗,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什么   ——“小子你发什么愣!战场上的炮火不会长眼睛!”   ——“哦,原来是个丫头,女兵啊,那可是了不得嘞!”   ——“小墨,你这丫头合我眼缘,要不要认我做干爷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啊?”   ——“你跟着我姓姜,姜墨……好听,好听!老爷子我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   ——“呦!我孙女儿穿上军服就是俊得狠!小墨,你可不要愧对这身衣服,听到没?”   ——“小墨!你……也是老爷子我的错……你,不适合做一个战士……”   ——“小墨,爷爷对不起你……只是,老爷子我…就是遗憾呐!没能看到…最后的胜利……小墨,你答应我…为咱们的国家,出一份力,好不好……”   从战场上焦黑的土地,炮火掀起的热浪,嘶吼和呐喊;到古宅小院里常放着的那把老旧的摇椅,夏夜乘凉用的葡萄藤架,喜欢趴在房梁上的那只三花猫……   一帧帧一幕幕,全在脑海里飘过。   ……不要愧对这身衣服……为咱们的国家,出一份力。   ——我没用。我真是,太没用了。   十年前,一个刚高考完、不谙世事的学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时代,她初来时只顾怨天尤人,用一种现代人莫名的优越感,旁观着、嫌弃着、厌恶着这个时代,直到她阴差阳错迫不得已上了战场。   干爷爷是国/民/党的一名老将,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国/民/党,她不是不知道国共之争的结果,可她仍是毅然决然的穿上了那套军服,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十年风雨,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她以为她成长了、成熟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以为自己能够为祖国做很多事情。可事实呢,不过是眼高手低,妄自尊大罢了。   是啊,她都能做些什么呢?在到上海之前,她不过是与那些高官们虚与委蛇,参加些宴会,动动嘴皮子。到上海去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举步维艰,从善如登。   飓风队损失大半,连自己现在也是身负重伤,为国为民?救民于水火?她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做到啊!简直……还不如曾树!   ——果然,她是做不好一名战士的。   闫墨蓦地睁开双眸,感觉喉中涌上一阵血腥味,皱着眉,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阿墨!”一旁守在床边的苏三省一惊,忙上前扶住正要起身的闫墨,“…医生!医……”   “别喊,”闫墨按住苏三省发颤的手,制止,勾起一个略显虚弱的笑,“…我不过是,被自己气的……”言语之中透着自嘲。   “阿墨?”苏三省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阵心慌,直觉告诉他,闫墨的情绪不对,可他并不知道症结在哪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给闫墨擦掉唇角的血。   闫墨仍是摆手制止,抬头看着他已是憔悴不堪的脸:“……三省,我真的,好没用。”她在苏三省面前卸掉一切伪装,露出她少有的脆弱。   “没有……”真的没有!这不是他在安慰她,他真的如此发自内心的觉得,闫墨是个很坚韧、很值得敬佩的女子,连她这样的人都要自卑的话,那这世间也没有谁能够称得上有用了。   ——这样太不像她了,那个一向英姿飒爽、潇洒如风的她何时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伤痛。他的,这么好、这么好的阿墨,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苏三省想着,感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用她将他深邃的眸子填满,俯下身,将她唇边的血舔舐干净,随后沿着唇角,舔舐她的唇,即使感受到闫墨徒然的僵硬,他还是把心一横,加深了这个血腥的吻,唇舌相交,血液的腥味这两个人口中蔓延,刺激得闫墨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良久才分开。   闫墨这时整个人都已经懵了:……三省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吗?   ——知道,他当然清楚得很,他的双眸漆黑得望不到底,他用他那低沉清冷的声线在闫墨耳边呢喃:“阿墨,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阿墨,你很好。我不许任何人诋毁你、伤害你。即使那个人是你自己,也不行。   ——看啊,我就是这么一个偏执又自私的家伙,后悔吗?和我在一起这种事。可惜,已经晚了。阿墨……如果哪一天你想要离开,我也,绝对不会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好慢呀,我明明已经放了20章了,难道后面有内容不能通过吗。。有点儿害怕。   ☆、十   *   命运啊,还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闫墨仰躺在病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的闫墨和苏三省,好像是把初见时拿错的剧本换回来了一般,两个人的角色完全对调了:闫墨刚醒的时候,其实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而就在这短短一天里,总部接到来自上级的调令,闫墨领导军统上海区出现严重失误,自身也重伤无法工作,因此上级决定,提拔苏三省为正式上海区区长,闫墨降职为副区长,飓风队长陶大春革职。   苏三省那时唔唔吱吱,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言明这个残酷的事实,那紧张的样子让她还以为他要正式跟她表个白呢。副区长就副区长呗,这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三省,他多年来的愿望得以实现,她真是从心底里替他高兴。   正想着,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闫墨眼睛一下子亮了,终于等到三省来给她送吃的了!   “三省你可算是来了,我都要盼成望夫石了。”闫墨一手指在床头柜上,托着腮,双眸狡黠,嗯,每天逗三省也是她的一大乐趣。   只不过苏三省对此也是免疫了许多,早就不会被这三两句话逗得面红耳赤了,听到闫墨的话他只是笑了笑,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默默将原来他用过的那个小桌子支在床上,心里就止不住的泛甜。   ——阿墨恢复得很好,情绪也好很多了。这样他就放心多了。   而且,对闫墨下手的幕后之人也有眉目了。   据唐山海那边的消息,他和徐碧城串供大体上暂时打消了毕忠良的怀疑,也得知行动处那边被俘的人并没有供出有关上海区长的信息,那么也就是说,派狙击手的并不是行动处的人。   那么下手的人,也就是闫墨的仇家了,如果说最近她有得罪谁的话,那无疑就是已被处死的那个王川的舅舅。   闫墨之前一直在重庆,肩背着少尉军衔,又有她那爷爷护着,国/民/党的高官多少会给她些面子。也就是一年之前,爷爷去世,她自愿加入军统,新环境下她根基浅薄,身后也没有靠山,又身为女子,总不免被人看轻了去。显然,王川那个舅舅便是如此。   此人名林英,算是军统的老人,又攀上了高官,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了姨太太,因此也自认为是有些根基的,对于王川这个外甥倒是有几分疼爱的,但他更觉得王川的惨死就是在落他的面子,所以他抓住这次飓风队损失大半的时机,派狙击手刺杀,意图让汪伪行动处背这个黑锅,而且他也并没有对闫墨起杀心,只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闫墨和苏三省与卧底在行动处的熟地黄早已接上线,能够判断出这些事的幕后黑手并不是汪伪。而且他更没料到,即便是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戴老板仍是顾着闫墨爷爷得面子,思及闫墨本人的才能和心性,并没有把她的职位一撸到底,只是降成了副区长而已。   这林英虽是逞了一时之快,但他不知道的是,苏三省作为新上任的区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他就在惦记着如何将这林英烧得灰飞烟灭。   但遗憾的是,苏三省这把火还没烧出去,就被闫墨坚决地掐灭了。   “三省,你这区长的位置如果是用来帮我解决私人恩怨的,那可别怪我痊愈之后取而代之。”闫墨皱着眉,清冷的声音中透着肃然。   “可是,阿墨……”那个家伙也的确该死啊,害人无数的贪官一个,又不是要害无辜之人,为什么不行?苏三省有些委屈,难道给阿墨报个仇都不行吗!他的阿墨,如果他再来晚些,他的阿墨就再也……苏三省呼吸急促起来,又忆起当时闫墨浑身是血的样子,暗暗将手攥紧成拳。   闫墨看着苏三省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不能,就是不能:“现在当务之急,是重组飓风队,新队长的人选呢?新的成员有着落了吗?”   “嗯,新队长我用了飓风队里的老成员叫,王义虎,为人比较稳重。至于新队员,我让他去训练营物色了。”   闫墨这才松了眉头,微笑起来:“那就好,三省做起事来可比我厉害多了。以后啊,你就负责挣钱养家,我只要貌美如花就够了。”虽然,其实她觉得,三省好像比她还要貌美如花呢……   苏三省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小小的笑纹爬上眼角,他轻声回道:“好。”   苏三省暗暗想着:虽然明面上不可以动手,但这仇还是要报的,只要不让阿墨知晓就可以了。开玩笑!让他的阿墨遭受这样的痛苦,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闫墨天真地以为苏三省听话地放弃了,还心了生出些许宽慰:三省这歪掉的三观其实已经很难扳正了,但好在有她在他身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当下的局势,最重要的还应当是对汪伪行动处进行反击,必须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至于军统内部的贪官那简直多了去了,他们也不必揪着内部不放,她先前的除蛀计划,目的不过是为了提高内部的工作效率,现在工作效率已经提高,也该是对外反击的时候了。现在已经是抗战后期,闫墨能够明显感觉到军统响应高层那种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趋向,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能止步不前,而是要更加努力的,给汪伪给日军以重创。   所以对于共/产/党这一方面,闫墨必须要和苏三省协商。   “三省,你觉得…陈深,到底是什么人?”闫墨试探地问,然后仔细观察苏三省的表情。   苏三省一怔,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闫墨为什么忽然提到陈深:“我猜他是…共/党的。”要不然为什么会和唐山海他们结成同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们?这次乔家栅的事件也是,陈深好像也有帮忙拖延,本来陶大春已经要撤退了,没想到被毕忠良的亲信刘二宝发现,这才损失惨重,而最近,毕忠良正全力搜捕中/共的卧底麻雀,所以,他觉得这个陈深,很有可能就是麻雀。不过,阿墨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他对付共/党么?   但与他的猜测正相反,闫墨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压低声音,接着道:“国/共一致抗日,我们不能自毁城墙。”   苏三省兀地抬眸,对上闫墨灼灼的目光,感觉她眸中仿佛有点点星光,亮得吓人。   闫墨对国/共两党之争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想陪着祖国,一起走到抗战的胜利。至于之后的解放战争她并不打算参与,她想着,等到抗战结束,她就想办法脱身,还有三省和苏姐姐,去台湾、去美国都好,总之她不可能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中国人打中国人。她是在共/产/党的荫庇下长大到十八岁的,可她又自愿加入国/民/党,为党国效力多年,这两党之争,她真的无法去帮助任何一边。所以只看当下,合作抗日,才是她心中所愿。   ——只是她不确定,苏三省是否能接受她的想法?   闫墨沉默地看着苏三省,良久,苏三省垂眸应下:“好,我听阿墨的。”苏三省从她这短短一句话里,隐约地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这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原来阿墨效忠的并不是组织,而是,国家。   接受阿墨的想法对他来说倒没有什么,毕竟他苏三省心里可是连组织的位置都没有,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信仰。反倒是,他更加了解阿墨了……真好。   ——如果说,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方向、没有什么信仰,那么就让他跟随阿墨的方向、阿墨的信仰,如此就好,如此,他们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苏三省就笑了起来,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把饭盒打开,提醒闫墨:“阿墨,吃早饭吧。”   “嗯,好。”闫墨觉得苏三省真是太宠她了,她认为很重要的大事就这么被他一句话轻松地解决了,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真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要是恃宠而骄了可怎么办?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苏三省看着闫墨用完早餐,心里真是想一天都陪着她不离开,可他不得不离开病房去总部上班。他刚关上闫墨病房的门,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穿着暖黄色小洋裙的女子,一时间有些疑惑。   李小男看到这个从她好友病房里出来的陌生男子,心里也是疑惑非常,她对苏三省露出一个友善客气的微笑:“你好,请问这是闫墨的病房吗?我是她的朋友李小男。”   李小男?苏三省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闫墨一直所说的好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微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尤其是她脸上纯真又阳光的微笑,的确是个纯粹干净的女子,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人。这样的人,的确值得他的阿墨如此用心对待。苏三省对李小男点了点头:“是的。你好,在下苏三省,是阿墨的男朋友。”说实话,他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窃喜,当然,这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   李小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小墨有男朋友了?她都没告诉她啊!李小男惊讶地瞪大眼睛,之后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连忙换上一个稍显歉意的笑容:“这样啊…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说着,她扬了扬手里提的果篮。   “当然,谢谢你的关心。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哦好……不客气不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你先去忙,我进去陪她聊会儿天。”   见苏三省走远,李小男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然后便推开房门,带着一脸怨气,气鼓鼓地走进房间。   “小墨!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不是说你在一栋私人别馆里给人做执事吗?怎么会平白无故的重伤住院?还有!你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小男劈头盖脸的一顿问话让闫墨招架不住,闫墨无奈的揉了揉眉头,赔笑道:“大小姐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   李小男挑了挑眉毛,把果篮放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说:“自然是一个一个回答,都得给我说清楚!”   闫墨没办法,又开始胡编乱造:“我是在做执事没错啊,但雇主仇家多…所以我就一不小心,那个什么…给人家挡了枪。”   “哈?你傻啊,雇主没有保镖吗?还用你挡?!”   “你别这么说嘛……”   “那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   “哦,他…是我上司,近水楼台,然后我们就好上了。”   “你上司?嗯,确实是一脸上司样儿。”李小男歪头想了想,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闫墨在喝水的话她一定会被呛到,上司样儿?噗,三省确实是在外人面前总是一脸生人勿近,还嗖嗖放冷气的那种……这大概是高冷上司范儿?   李小男忽然又面露担忧,有些迟疑地问:“……可是小墨,我看他那么凶的样子,他会不会欺负你?他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吗……你可别是被他骗了。”其实就刚刚苏三省对李小男的态度来说,完全跟“凶”字沾不上边,只是,李小男隐约可以发觉,那个苏三省身上的气息很是阴冷血腥,她看人一向很准的,这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小墨她,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毕竟小墨的身份不简单……如果是遭到背叛,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闫墨感觉到李小男毫不掩饰地关心,不由扬起嘴角,发自内心的微笑:“不会,三省很好的…他可宠我了~”语气里还透着点小骄傲。   李小男听着,感觉一阵恶寒,小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看来是彻底没救了。   这时,闫墨也向李小男发难了:“小男,那你和陈深呢?现在怎么样了?”   李小男心里蓦地一颤,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想起陈深那副巴不得赶紧甩掉她这个牛皮糖的样子,越想越委屈,然后鼻子发酸,她抬眼看着闫墨担心的神情,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怎的哭了起来:“他……呜呜…他,就是不…要我…”   闫墨心里一慌,皱起眉头:“那我们也不要他就好了,好像跟谁稀罕他似的,小男你这么好根本不缺追求者啊。”   “不!我…我就,想要…他!”李小男一脸倔强的看着闫墨,手里揪着闫墨盖的被子,哭得喘不过气儿来。   闫墨真是拿她没办法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姑娘?不过想一想,如果…如果三省不爱她,那她也许真的会像现在的小男一样,即便把自己伤的遍体鳞伤也不甘心放弃……闫墨咬了咬牙,说:“好好好,就要他!我就是拿枪抵在他太阳穴上,也要让他答应和你在一起,永远对你好,行不行?”   听到这话,李小男被吓了一跳,也不哭了,停下来傻傻的看着闫墨。   “陈深办公室的电话多少?”闫墨忽然靠近床头柜,去够上面的电话。闫墨公务繁忙,在这医院一歇就要歇上大半个月,于是干脆让苏三省派人在病房里安了部电话,方便他们联系。   李小男还没缓过劲儿来,不明白闫墨想要干什么?下意识的报出几个号码,然后她愣愣地看着闫墨摇电话,拿着听筒,不一会儿便开口:“你好,陈先生。方便的话可以来一趟同仁医院203房间吗?你女朋友李小男在我这里哭成傻……呃,哭得很伤心。”差点说成了“哭成傻逼”……啧,瞧她这暴脾气,气得差点儿说错话。之后也不听对方的回应,直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她抬头瞟了眼李小男,没好气儿地说:“等着吧,一个小时之内,他要是不来,我也不管你了。”要是不来,这也没法管了。闫墨在心里叹着气,表面上仍是一副烦躁的样子,躺平,拽回李小男手里的被子盖上,闭着眼睛就要睡觉。   李小男这才反应过来,看到闫墨生气的样子心里慌得不行:“……诶,小墨你别这样…别睡呀,我…对不起嘛……”对不起,小墨,让你担心了……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呀,我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闫墨忍了忍,没管她——她才不需要她的道歉,可她也不想看她伤心,她只能让她知道,她所期盼的这个人,得不到好友的认同。   汪伪特别行动处离医院不远也不近,半个小时之后,房间的门被敲响。陈深站在门外,面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心情却十分凝重——他猜不透,这通电话是否有别的意思?是真是假?小男她……有没有危险?   ☆、十一   房门打开,开门的却不是李小男,看着眼前一身病号服的女子,陈深想了想,认出她正是那晚在米高梅门口给他难堪的人,好像是叫…闫墨,这时,陈深嘴角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僵了下去,朝闫墨身后望了望,问:“小男呢?”   闫墨眯了眯眼,比了个嘘声的姿势,稍微把门开大了些,侧开身,让陈深看到正在床上熟睡的李小男,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说:“睡着了。陈先生,我想跟你聊聊。”   陈深微愣,抿唇,点了点头。于是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半圆形露台。   “陈先生,你可能觉得有些唐突,但有些事我必须为我的朋友问清楚,希望你能够回答我。”闫墨垂着眼睛,神色淡淡,接着补充道,“小男和碧城都是我的好朋友。”   陈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以啊。”   闫墨抬头直视陈深的眼睛:“你对碧城余情未了?”   这话说的还真不给人面子……陈深勉强维持平静,笑了下:“闫小姐听谁说的啊,我陈深虽然是有点花吧,可也不至于连兄弟的妻子也惦记着吧?”他言语轻佻,让闫墨很是反感。   “哦,那请问陈先生有心仪的人了么?”闫墨冷着脸问。   陈深目光闪了闪:“…没有。”   “我知道了。”闫墨挑了挑眉,心想,也差不多该到了。于是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刀,飞快地向陈深刺去,刀刃的金属反光令陈深立刻警觉起来,他侧身躲过闫墨的攻击,然而他的速度并没有闫墨快,又或者说他没有用出全力,三招下来,陈深便被闫墨手里的水果刀抵住了脖子,刀刃冰凉的触感实在是不好受,陈深下意识的皱眉向后躲,只是这个反应让闫墨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瞬间刀刃划破皮肤,血流了出来,陈深只觉脖子上一阵刺痛。   忽然,露台与走廊之间的门被人打开,李小男颤抖的惊呼声忽然传来:“……陈深!”引得闫墨和陈深两人的目光转向门口。   在等陈深的时候,其实闫墨根本没睡,倒是李小男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闫墨见她趴在床边睡的难受,就把她抱到床上睡了,闫墨知道,其实在她去给陈深开门的时候李小男就已经醒了,她知道李小男一定会忍不住想来听他们的谈话,所以,眼下这个形势就是她特意做给李小男看的。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枪,她真的会像刚刚对李小男说的那样,拿枪抵在陈深太阳穴上,不过小刀也好,枪的话只能做个样子,用小刀划几个口子也不算什么。闫墨恨恨地想着,觉得心里憋了口气无处发泄。   她徒然逼近陈深,一手按着他的胸口往下压,另一手中的刀也紧逼着不放,此时陈深已经靠在不算高的石柱栏杆上,半截身子被迫悬在楼外面,好像随时会坠楼一般,两层楼不高,但也足够把人摔个半死了。   “……小墨你…你在干什么啊!快停下…万一,万一……”李小男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脸色煞白,心脏都快要停跳了。她身后逐渐由护士医生走过来,想要过去制止闫墨,她拦在前面,害怕他们过去使场面更混乱。她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闫墨却仍神色淡然:“小男,你听好。”闫墨没有转头,仍然死死盯着陈深,也不管楼层里和楼下聚集起来、慌乱地吵着报警的人群,冷声对陈深说:“我要你跟小男在一起,永远对她好。你答不答应!”   陈深微微皱起眉头,向下看了看楼下聚集的人群,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想看李小男的反应罢了,可这件事,他是真的不能答应。他望着天空,掩饰眸中的痛苦,弯起平时他最熟悉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喉结耸动了下,道:“……闫小姐,强人所难不好吧?我一直拿小男当我兄弟…这……”   李小男浑身僵硬,忽然感觉很冷,她不自觉的抱住自己的双臂,后退了两步。陈深的话虽是委婉,却是无情。   闫墨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提着陈深的衣襟将他拽回来,收了刀子,看向李小男:“……你也都听到了。”   “我,我……”李小男的唇在发颤,只觉心如刀绞,“好,陈深……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你自由了。”她转身拨开人群,飞快的逃离。   陈深怔住了,耳边回响着李小男那句“你自由了”,忽然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块……不,或许不是什么地方,而是,全部。他张着嘴,却无法出声,好像喉咙被谁扼住,喘不过气来。可他到底是理智的,他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伤她的心伤的这么很,就不用假兮兮的再做挽留了,不是你自由了,而是她自由了,你这颗歪脖子树终于不会再阻挡她的好姻缘,她……自由了。   闫墨看着眼前终于卸下一切伪装的陈深,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和方才的风轻云淡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他心里是有小男的。闫墨皱起眉头,心下疑惑: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要一手促成这个结果?他们之间究竟是有什么难以逾越的沟壑呢?闫墨一时间思绪复杂,对陈深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露台回病房去了。   闫墨用这个方法逼迫李小男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李小男已经到爱得失去自我的地步了,一般的方法根本行不通,虽然这么做也有一部分是出自闫墨自己的私心,想要阻止李小男与陈深在一起,但更多的,闫墨还是为了李小男。她爱得太卑微了,几乎是要用她的一切付出换来陈深,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李小男会被陈深害死!这不是她悲观,而是介于陈深的身份,不管他是真的汉奸还是中/共的麻雀,他的身份都太过危险,对李小男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来说,真的不合适……如果,如果小男因此会怨她恨她,那她也认了!   接着想下去,闫墨忽然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陈深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一直拒绝李小男的吗?闫墨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冷掉的白开水,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沟壑啊……这个陈深,也许并没有一直以来她想象的那么不堪……她是不是…做错了?闫墨抿起唇,烦躁的闭上双眼……她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陈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行动处的,李小男一离开,他整个人就恍恍忽忽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一直在说服自己,却仍然理不清思绪。   ——他爱李小男,可他不能承认。他甚至在欺骗自己的大脑,说他不爱她,他只拿她当兄弟。可事实呢?尽管一再的在言语上否认,在李小男面前拒绝,可他仍然做着男朋友在做的事情,陪她跳舞、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保护她不被别人欺负……   可他的大脑在纠结啊,他认为这样是不对的,他要阻止李小男再深陷下去,或者说是阻止自己深陷下去。于是他又放她鸽子、躲着不见她、去米高梅花天酒地……想要把她推远。   可他不知道,他对李小男流露出的那种不经意的温柔才是最致命的,李小男一次次的看到希望,又一次次的希望破灭。他感情与理智纠缠的结果,就是让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玩弄女孩感情的人渣,一直吊着她,却又不愿给她答复。   他身处龙潭虎穴,他必须要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不被感情左右的特工,他不能再自私的将李小男扯进深渊,李小男为他付出这么多,他拿什么去回报?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回报啊!这样不对等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现在,李小男的朋友帮他达到了他的目的,不是吗?对,他应该感谢闫墨的,这样对他、对李小男都好。陈深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着眼睛,一手放在心口前的衣襟上紧紧地抓着,默念: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良久,陈深终于平复了情绪,重新戴上他那“没心没肺的剃头匠”的面具,把扁头叫过来,吩咐:“帮我查个人,一个叫闫墨的女的……是李小男的好朋友。”   扁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惊讶的叫道:“头儿!你不是吧!手都伸到李小姐的朋友身上了,你可不能对不起李小姐啊!”   陈深眸色一暗,心中苦笑:已经对不起她了。面上装作有些恼怒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笑骂道:“你是头儿我是头儿?干你的活去!”   *   军统上海区总部,区长办公室里,苏三省坐在皮革制的办公椅上,手肘支在桌上,一手覆在另一手的手背上面,托着下巴出神。   ——几天前,这里还是闫墨的办公室,没想到现在这个房间的的所有人竟然成了他苏三省。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可当接到上级线报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反而心里钝钝地发疼。因为一想到这位置竟是由阿墨的失误重伤换来的,他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好像自己背叛了阿墨一样的感觉。他真的宁愿不要这个位置。   曾经在曾树手下过的那些屈辱的日子好像变得很遥远了——是阿墨,是她用脉脉的温柔,抚平了他的创伤。他甘愿在她面前变得笨拙、变得乖顺、变得不像自己。   ——可是这样笨拙和乖顺的自己,是没有办法保护阿墨的。做了区长也好,这样他终于可以为阿墨遮风挡雨,也可以为姐姐撑起一个家了。他忽然想到闫墨说的他负责挣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的话来,耳尖微微泛红,低下头扬起嘴角。   苏三省这么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肃了脸色,抬头看向来人。   “苏区长。”陶大春对着苏三省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三省咧开嘴,无声地笑笑,一手抚着耳廓,语气淡淡地问他:“陶大春,这革职的处分,不算重吧。你可服气?”   “自然服气。”陶大春内心其实是无比自责的,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害得他们惨死,事情发生之后,他甚至想过自杀谢罪。   苏三省微微扬起下巴,看着陶大春的神色:“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私自行动?”   陶大春一僵:如果他把碧城供出来,不知道苏三省会对碧城做什么?   苏三省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陶大春浑身一颤,苏三省皱着眉头,阴冷的声音将陶大春打入地狱:“别以为我不知道熟地黄干了些什么你不说…我自然也能查出来,只是到那时候,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陶大春心知是躲不过了,他咬了咬牙,说:“……其实是碧…徐碧城那天跟我接头,告诉我这个消息,说是行动计划已经报告上级了,要我去劫囚。”陶大春看着苏三省越来越阴郁的脸色,连忙补充道:“区长!是陶某…念着同乡情谊,轻信了她,都是陶某的错!碧城她是军统安插在行动处中重要的卧底,她只是单纯没经验,您饶过她这一次吧!”说罢,陶大春又深深地弯下腰,给苏三省鞠躬。   苏三省简直要被气笑了:同乡情谊?他看是情根深种吧!好一个单纯没经验,如此重要的卧底,就让这个单纯没有经验的蠢笨女人来当?!   苏三省站起来,走到陶大春身边。陶大春仍然在鞠躬,可他心中一点都不觉得解气,于是伸手按住陶大春的脖子,狠狠往下压,直到陶大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苏三省俯视着趴在地上却不敢爬起来的陶大春,开口:“当然都是你的错。但徐碧城,我也不会轻饶她,你若想她好好的,记得以后乖乖听话,知道吗。”   “……是。”   “行了,起来吧。”苏三省不耐烦地拿鞋尖踹了踹他,脏了他的地毯。   “你以后就留在总部做后勤,没事别出去乱逛,你知晓这么多事情,如果被汪伪抓住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   “行了,去吧。”苏三省指了指门,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虽然苏三省放出话来说不会轻饶徐碧城,但实际上,他知道要动徐碧城真的很难——毕竟是戴老板直接派下来的重要特工,原本他们的存在应该是属于高级机密的,要不是闫墨通过陶大春把他们逼出来,说不定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熟地黄是何许人也。   苏三省知道如果自己贸然出手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而且,闫墨和徐碧城私交好像不错,苏三省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对徐碧城做点什么,闫墨会不会不高兴。   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理?苏三省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中午去医院和闫墨一起用午餐时,把徐碧城做的事情告诉闫墨,让闫墨来决断。   虽然苏三省现在已经是区长,已经是闫墨的上司了,但他仍然优先考虑闫墨的感受。而且他知道,自己做事总是偏激,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闫墨的决断才是最顾全大局,真正从人民出发的。   ☆、十二   到了中午,苏三省将事情的经过全部都告诉闫墨,小心翼翼的观察闫墨的反应:得知自己被降职是因为被自己朋友的鲁莽牵连,是个人都会很生气吧?   闫墨阴沉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她和李小男是真正的好朋友没错,但对于徐碧城,她们之间的友情其实并不是很深厚,这么说更多的是为了给她们接头打掩护罢了,但好歹见的次数多了,相处了有一段时间,闫墨已经完全摸透了徐碧城的性子——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白甜,好像还没从学生时代出来一样,看到她,闫墨总会忍不住想起她高中时代的那群朋友,她和她们一样,都是那么天真,都把世界想的太美好,都总是,滥用自己的善良。为什么想要劫囚?闫墨猜测那群囚犯中一定是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闫墨转头看了看苏三省,他眼中明显藏着愤愤不平,闫墨忽然笑了笑,问:“如果那群囚犯之中有我,三省会去劫囚吗?”   苏三省愣住,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去劫囚,但仔细想想,阿墨希望他这样回答么?阿墨心中那么在意国家大局,在意他人的性命,她会希望自己像徐碧城那样连累他人么?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阿墨去死,他更做不到啊。苏三省最终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哪怕这个结果会让阿墨不满,他还是说:“我会。”   闫墨笑意加深,这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但这并不是她希望他做的。因为为了她一个人,将他陷入危险之境,让他背负别人的性命,这是不值得的,作为爱他的人,当然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而不用为了她去做危险的事情。   ——一个人拼死也想救,另一个人宁愿死也想让他走。有很多人觉得电视剧里时常发生的这种情景太过愚蠢可笑,可事实上就是如此,电视剧中演绎的这种情景完全就是人之常情。曾经的闫墨也时常在电视机上吐槽这狗血桥段,但直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现实其实就是这样的。不论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恋人之间,世间真挚的情感就是这样。   “如果囚犯之中有三省,我也会去救的……如果,真的与国家大义相背到不得不二者择一的地步,对不起三省,我会选择国家,然后陪你一起去死,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要恨我就恨吧。”   虽然闫墨心中的信仰不够坚定,但这种程度的觉悟她还是有的。只是,这些话对苏三省来说就很残忍了,可这便是她内心深处真正坚持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既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有些事情她必须坦白清楚,她要他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三省真的接受不了……他们也好早些,好聚好散。闫墨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翕动着,闭着眼不敢看苏三省。   ——这就是他的阿墨啊。   简直像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烧灼着他的心灵。苏三省说不出此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觉得,他爱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他能拿她怎样呢?   苏三省觉得,如果有一天阿墨真的选择国家然后和他一起去死,他也做不到去恨她,怎么会恨她呢?他这么好的阿墨,一身正气却又爱他的阿墨。   ——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阿墨。但是有些话我却不能告诉你:……如果要我在你和国家大义之间取舍,我只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国家而选择你。我就是这么个没有信仰的卑劣之人,即使到时候你会恨我,我也会这样做。   虽然他苏三省现在看起来是乖巧了,看起来是会顾全大局顾及组织的人了,可他完完全全是因为闫墨在意这些才去在意的,他本质上根本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苏三省,骨子里是一匹孤狼的苏三省。   苏三省敛去眸中压抑的疯狂之色,淡淡的微笑:“不会恨阿墨的,永远不会。”   闫墨微微睁大双眼,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却又有些酸涩,她说:“三省,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不允许。”   “嗯。”苏三省轻轻回应。   闫墨整理了下心情,发现话题已经跑偏了很远,连忙回归正题:“……所以三省,碧城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我原谅她,但不能饶过她,她必须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要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特工之所以是特工,就必须要忍受旁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   “好。阿墨打算怎么做?”苏三省点头,才明白为什么阿墨提出那个假设。   闫墨想了一会儿,拿起电话,约徐碧城见面。   接到闫墨电话的徐碧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她是知道闫墨受伤住院的消息的,也接到线报说闫墨已经降职成为副区长,她的确应该前去探望,可她知道一切因她而起,她根本没有脸面去见闫墨。挂了电话,徐碧城咬着嘴唇,去了唐山海的办公室。   “…山海,闫…副区长约我见面。”徐碧城有些忐忑地告诉唐山海,一手不自觉地覆上胸前的衣襟。   唐山海也是心中一沉:“碧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这件事也有他的责任,是他没有看好碧城。他担心徐碧城一个人去会受到伤害。   “不!不用,”徐碧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唐山海真的为她付出的太多了,明明被她连累了这么多次,还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连这一次,她知道酿成大错之后哭得撕心裂肺,自责到无以复加,他却仍然在一旁安慰她,仍然没有放弃她……即使她是如此一个这么蠢笨,活着都浪费空气的人。徐碧城握着衣襟的手紧了紧,语气坚定,“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也去的话会引起怀疑……而且,我应该接受相应的惩罚的。”   在毕忠良面前撒谎的都感觉实在是惊心动魄,好像她只要说错一个字,毕忠良立刻就会把她关进监狱严刑拷打,可她有唐山海护着,有李默群的面子,她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但那些死去的飓风队员呢?那些被毕忠良日日严刑拷打的飓风队员呢?一想到他们所经受的痛苦都是由自己酿成,徐碧城的心脏就阵阵钝痛,这让她几乎每晚都活在噩梦里。   ——她应该接受相应的惩罚,或者说,她需要接受相应的惩罚。否则,以她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再继续执行任务。   “好了,等我回来。”徐碧城扯起嘴角笑笑,看向唐山海的眼神中藏着莫名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喜欢上唐山海了,喜欢上这个一直对自己温柔的人,可她不确定,这种由被迫的羁绊产生的感情能维持多久?两个沉浸在爱情中的人,真的能完成特工的任务吗?尤其是这次事件,徐碧城才知道感情用事的后果到底有多可怕。   徐碧城自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她手中拿着几束兰花,神色惴惴地推门进去,只是她没想到,除了闫墨病房里还有别人,徐碧城的目光在苏三省身上停留了几秒,觉得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实在是阴鸷吓人,而且她明显感觉到他眼神不善,对自己有明显的厌恶,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徐碧城连忙移开眼睛,看向闫墨:“……小墨。”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闫墨见状,有些无奈地笑笑:真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这么不经吓,呆在行动处那种地方还真是为难她了。   “嗯,谢谢你来看我,碧城。花是给我的吗?”闫墨提醒她,看她还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不禁缓了语气。   “啊,是的。”徐碧城如梦初醒一般走过去将花插进花瓶里,迈开步子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她是真紧张害怕啊,手心里全都是汗,见闫墨让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墨,请问这位是……?”徐碧城小心翼翼地问。   “我男朋友苏三省,也是现在的上海区长。”闫墨介绍道,发现苏三省只是点了点头,完全不想开口跟徐碧城说话的样子,更加无奈了。所以这局面就变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喽。   徐碧城心里一惊,感觉信息量有点大,她有些呆滞地“哦”了一声。   闫墨转头看了看花瓶里的兰花,倒觉得这花好像更适合徐碧城,即使身处污浊之地仍然淡雅高洁。   “碧城,你这里痛吗。”闫墨抚上自己的心口。   徐碧城睫毛微颤:“痛。”为了她没能救出的周丽,更为了那些被她连累致死的飓风队成员的亡灵。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徐碧城想了想,站起身来:“……前些日子接到上级线报,中/共派麻雀潜伏在行动处盗取一份日军绝密计划——归零计划。”她停顿了下,抬头坚定的对上闫墨的目光,眼中不再有迷茫和懦弱,“熟地黄在此立下军令状,希望戴罪立功,拿到这份计划,阻止日军阴谋。”   当她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之后,闫墨觉得徐城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大概是成长了吧,挫折会使人蜕变。即使是那么一点点的改变,也是值得嘉奖和期待的,闫墨不期望徐碧城能够一步登天,业务能力骤然提高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有觉悟就是好的,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味地自怨自哀,一个自卑懦弱的人,是用不出她最完全的能力的。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另外,必须与我们紧密联络。”   “是。”徐碧城认真的点头。   正事谈完,不多时,徐碧城便要离开。只是苏三省觉得不忿:说好的要给她点教训呢?怎么就这样好言好语地送她走了?阿墨难道忘了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蠢事吗!苏三省心里不快,徐碧城前脚刚走,苏三省就黑着脸色跟闫墨说:“阿墨我回总部去了。”   “好吧,三省。”闫墨如何看不出这是苏三省在跟她耍小性子,做出一脸拿他没办法的神情,耸了耸肩。   于是苏三省但神情更阴郁了,简直是头顶上有一团乌云正下着雨,满脸写着:阿墨我不高兴了你都不安慰我的么!就不会挽留我一下么!低气压中的苏三省见闫墨根本没领悟他的意思,憋着气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闫墨一个人把头蒙在被子里,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好一会儿她才收了笑,指尖触了触花瓶里的兰花,神色淡淡:徐碧城,她已经得到了教训。闫墨每回看徐碧城,都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对她多了一份宽容。而且,她看得出来,徐碧城心怀的善良是那样真切而不掺杂质,其实比起军统,徐碧城更加适合共/产/党,如果加入中/共,假以时日,拥有了崇高信仰的徐碧城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革命志士。而她闫墨,是没有这个资质的。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更加向往。   虽然徐碧城先苏三省一步离开,但她走路的速度显然比苏三省要慢,没多久,苏三省就在医院门口从后面追了上去:“徐小姐。”   徐碧城吓得一激灵,转身:“……苏先生什么事?”   苏三省的目光像刀子,令徐碧城不寒而栗,他压低声音,缓缓的开口:“…有件事情你必须要清楚…如果不是阿墨不跟你计较你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   也就是阿墨那么心善,还想着给她成长的时间,要他说,等到这个蠢女人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这种棋子就应该弃之不用!可恶他竟然信了阿墨那什么会给她教训的鬼话,结果阿墨根本什么也没做!   苏三省越想越憋屈,浑身的冷气嗖嗖地往外放,可怜徐碧城成了受害者,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咽了口唾沫:“……碧城谢过闫小姐,谢过苏先生。”   苏三省点了点头,心情好了一点:“知道就好。”随后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徐碧城委实从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苏区长的气场真是可怕,她知道他刚刚的话不是在吓唬她,如果没有闫墨,他真的会这么做。   徐碧城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是仔细思考起她在病房里立下的军令状,老实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把握,但她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   行动处档案室的钥匙在管理员柳美娜手里,如果想要盗取计划,就一定要从她这里入手……徐碧城一路深思,等回到行动处时,午休时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下午的工作要开始,于是她之后等到晚上回家,才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唐山海。   ☆、十三   唐山海得知闫墨他们并没有为难徐碧城,先是松了口气,然而当徐碧城说到她承诺一定拿到归零计划,唐山海的心又是一下子提了起来:“碧城,你拿什么做保证?成功不成功我都保证不了。”   徐碧城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决心啊。”   “……………”哎我亲爱的小白兔哟!唐山海受不了的捂住脸,“碧城,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徐碧城有些委屈地撅起嘴:“…你不是说过,我的天真就是我最好的掩饰吗?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那好吧,你打算怎么做?”唐山海已经放弃和她争执。   “从柳美娜那里入手。”徐碧城一脸严肃地回答。   唐山海抿着嘴想了想,皱眉:“柳美娜可是个人精,她混在这行动处里八面玲珑的,你能骗过她?”   徐碧城当然知道自己段数不行,她倒也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只是,放在以前,她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可现在她并不想用这个法子。徐碧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垂着头不去看唐山海:“我觉得…你应该能骗过她。因为她喜欢你。”徐碧城顿了顿,“…但我不想让你用这个办法。这样,山海,我们比赛吧,看谁能先拿到这份计划。”   唐山海怔住,他看着徐碧城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不一样了,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点头接受了这个幼稚的提议。只是……他后知后觉的想到:碧城不想让她用美男计,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不,万一是他想多了呢?唐山海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却又多了些隐隐的期待。   “那,碧城,答应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引人怀疑。”唐山海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情意,他两手搭在徐碧城的双臂上,微微低头,定定地看着徐碧城。   徐碧城只觉得心中一片酸涩,忽的,她上前扑进了唐山海的怀抱,也不管唐山海的一脸错愕,她闷声说:“好,山海,我不会拖累你!”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碧城按照自己的计划接近柳美娜,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柳美娜八面玲珑,她看着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可好像哪个感情都不深,虽然柳美娜闲着的时候总来找她聊天,可是想想,处里的女人不多,好像也就能和她聊聊,但要说交心,那绝对是不会的。   更何况她看得出来,柳美娜对唐山海有好感,她之前总说些“你能嫁给唐山海那样的好男人真是有福气啊”云云,当时她听的时候心里只觉得很尴尬,可现在听在耳里,觉得不是滋味儿,她真想回一句:是啊山海这么好的男人是我丈夫呢。当然,也只是想想。   那么问题来了,她们现在可是情敌呀,这可怎么接近?不行,必须得让她在深陷之前放弃山海!要不然,她一定会害了她自己——毕竟,山海喜欢的人是我啊!徐碧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默默在心里强调:我是为她好呢!   而答应了徐碧城要跟她比赛的唐山海其实并没有什么行动,一是因为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在接近柳美娜显然会引人怀疑,二是,他心里也的确过不了那道坎,在心里爱着其他人的情况下去欺骗别人的感情。他想着美男计,能不用就不用吧,他在一旁和辅助徐碧城就好。   于是这几天行动处里的人明显能感觉到,唐先生和唐太太空前的腻歪了起来,尤其是唐太太,好像比以前更加主动了,让大家心里直感叹:之前谁传的唐太太和陈队长有一腿的谣言?夫妻两个人感情明明这么好,果然小道消息不能信!   柳美娜显然也察觉到了,但她比多数人看得更明白:这徐碧城跟陈深两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旧识,但她看得清楚明白,明明徐碧城之前对唐山海的态度不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是最近徐碧城看唐山海的眼神才变得不一样了,好像徐碧城之前不喜欢唐山海一样……但又有点不对,他们是夫妻呀……如果,他们是真的夫妻的话,也许是两人之间之间有什么误会现在解除了也说不定。   柳美娜暗自分析着,却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消息。她的确是对唐山海有好感,但她自认为光明磊落,对于破坏别人家庭的这种事情她不会去做的——除非……徐碧城有这么好的丈夫却不珍惜,那她一定会去光明正大的竞争!   至于徐碧城这个人,柳美娜倒还是挺喜欢的,她知道她们是两个类型,她其实很羡慕徐碧城这种被娇养在家里的淑女,那种温婉柔和的感觉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不过就是感觉有些笨拙,脑子转的慢吧,这样跟她聊天儿感觉也省心,不像行动处里其他那些人精,一个个的,稍不注意就被他们带沟里了。   只是这样想着的柳美娜,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笨拙的淑女正在如何算计她。徐碧城一直记着唐山海说过的话,天真就是她最好的掩饰。徐碧城拿出很真诚的态度想和柳美娜做朋友,和她交谈的时候,她控制自己不去想什么计划什么情敌的事情,把脸上那张无害的面具带严实了,倒一点也没引起柳美娜的怀疑。   但陈深这边就有点奇怪了,明明乔家栅的事件他们已经抓了个司机顶罪,这危机已经解除了,为什么徐碧城感觉陈深这几天好像没精打采的,眉宇之间都透着憔悴。徐碧城从来没见过陈深这么明显的显露他的情绪,可她也没听说有什么什么大事啊?   这天下班,徐碧城和唐山海正要出行动处的大门,就看到陈深迎面走了过来,陈深经过他们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多走了两步才停下来,意识到他差点忽略了他们,唐山海先开口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陈深冲徐碧城点了点头,就去里面找毕忠良了。   徐碧城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后挽上唐山海胳膊拽了拽:“山海,他怎么了?”唐山海发现这几天徐碧城对他的态度变了好多,心里正喜滋滋地往外冒泡,那还管陈深如何!   “哦,他可能是……更年期吧。”   徐碧城:“……………”   *   时间过得很快,闫墨终于迎来了出院。她和三省一起回到总部,发现总部里来欢迎她的人都显得小心翼翼的,大家一个个笑脸相迎,却没几个开口说话的。这是怎么回事?闫墨有点懵:怎么,难道她很恐怖吗?她这个领导不受大家尊敬和爱戴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苏三省见闫墨脸色有些不好了,皱起眉头,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干人等。   终于有些人陪笑着说:“闫…副区长,恭喜出院啊!”呀!完了!这“副”字一出口,感觉命都没了半条!   “……………”闫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对哦,她被降职了呢……闫墨转头看向身旁的苏三省,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三省,你是我上司了,你,不会欺负我吧?”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苏三省一愣,眼神飘了飘,这么多人呢……阿墨真是……“咳,当然不会……”然后默默牵起她的手,握紧。   闫墨勾起嘴角,朗声道:“大家可是听到了,连你们区长都不敢欺负我,你们可得好好巴结我啊。”   瞬间众人就笑开了,他们之前还怕闫墨跟苏三省这两人因为职务的问题产生什么龃龉,要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可要遭大殃了,还好还好,看起来他们两个好得很呢。   “别啊副区长,我们哪儿敢啊?苏区长还不吃了我们!”   “就是啊副区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叫您苏太太呀?”   “以后副区长说什么是什么!”   ……   闫墨看了看苏三省有些缓不过神来的样子,“噗”地笑出声来,冲众人笑骂道:“行了都别贫了!都回去工作。”看着人群渐渐散去,闫墨拉着苏三省上了二楼。   “三省,你怎么了?”闫墨憋笑着问。   对苏三省来说,跟下属们相互调侃还真是奇妙的体验,想想刚刚他们说的话,头一次感觉这些废物们还是挺可爱的。不过……要是他,他还真不会说闫墨说得这种话,平时的话,他连多看他们一眼的时间都欠奉。   闫墨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啊,脑子里装的只有工作,根本不会和别人相处,你这样迟早会出事儿的。你还别不服气,以后多学着点我。”   苏三省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举起闫墨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轻声道:“好,听阿墨的。”   唔啊……又是这句话!闫墨对这句话完全没有抵抗力。   “嗯……我该回办公室了。”   随后闫墨仰头看了看区长和副区长办公室的牌子,呃对,她现在的办公室应该是苏三省以前的那个呢,这么想想,互换办公室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闫墨推门进去,一转身发现苏三省也跟了进来,有些疑惑。   苏三省把门关上,轻咳一声,说:“…正事。”   “王义虎那边的飓风队重组的差不多了,我准备开始刺杀任务。并且…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要亲自带队。”苏三省缓缓说着,抿了下唇,又补充道,“阿墨,这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事。”苏三省很怕他的决定会遭到闫墨的反对。   闫墨在心里叹了口气:“三省,我是母老虎吗?什么时候都管着你?”   “…当然不是!”苏三省连忙否认,他只是太在意闫墨的想法,所以才会……   “嗯,苏区长,给我分配工作吧,我一定会出色完成的。”闫墨听到苏三省说他要亲自带队,自然是担心的,但既然他这么决定了,她当然要支持他,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苏三省看着闫墨伸出一只手,做出讨要的动作,却偏偏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不得不说,他的阿墨真是越来越调皮了,明明刚认识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苏三省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拽下闫墨手上的白手套,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阿墨,你不觉得你的手套有些碍事吗?”   “………三省,说正事…”   *   苏三省查阅了近来军统截获的情报,发现其中有一条是毕忠良名下烟土私产近日交货的消息,苏三省记得,上次那个吴龙的事就是从这里闹出来的——很好,那就还从这儿下手便是。苏三省估计,以这批货的量完全够毕忠良派七八个人手来接应,而至于这人手从哪儿来,毕忠良是这行动处的土皇帝,苏三省不信他会放着行动处里带枪的好手不用。这绝对是个大好机会,苏三省准备亲自带领飓风队,让毕忠良“人货两空”!   苏三省交待闫墨派人进一步查探消息,闫墨自是将交货的时间地点、那个地方的地形、还有交易的上家都查了个彻底,以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行动当日,苏三省命王义虎挑了十多个飓风队的精英,全部乔装打扮,分散在周围。目标地点是一个加工厂的老旧仓库,仓库周围的街上虽然有些冷清,但不至于多十几个人就显得突兀。   苏三省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间快到了,抬头向街口的方向望去,不多时,行动处特用的载人卡车就大摇大摆地迎面开过来,苏三省给王义虎使了个眼色,让他示意大家做好准备,有些分散的飓风队员们都不动声色地向一处靠拢。   苏三省领着几人躲在仓库大门对面的一条小巷里,他拔出抢,上膛,一手将围在脖子里的围巾拉到鼻子以上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向前挪动几步,暗暗观察那辆车子:果然,他猜想的不错,毕忠良不但用了行动处的人手,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借着办公事的名头动用公家的车子,不过苏三省有些不明白,毕忠良竟如此嚣张,难道不怕被他上头的李默群主任抓住把柄吗……或者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协议……苏三省想着,眼神更加晦暗。   车子停在大门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个个跳下车,人数也确实是苏三省估计的那样,七八个人左右,而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却是个熟人。   ——是他,陈深。苏三省眯着眼睛稍微辨认了一会儿,对这个陈深他倒是闻名已久,却只见过他的照片,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陈深,这个疑似中/共卧底的同盟。苏三省有些意外带队的人会是陈深,不过想想也确实,陈深是毕忠良的好兄弟,这种私事也就他能做了。虽然是这样,苏三省也没打算放弃这次刺杀,只是交代飓风队众人攻击时要避开陈深。   一切准备就绪,时机已到。苏三省挥了挥手,王义虎立刻带人冲了上去,苏三省跟在队员之中,伪装自己是一个普通成员。   枪响的时候,行动处的人才都刚下车,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出来接个货会遇到刺杀。陈深显然也是没有防备的,只是枪响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迅速躲到车后面,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谁下的手?像是军统飓风队。可明明他已经和唐山海结盟,唐山海是万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他撕破脸的,这么说,难道这不是来刺杀他的?上次毕忠良在乔家栅抓了那么多飓风队的人,不难推测出这是军统的报复。脑中的种种也不过几秒的时间,陈深从身后探出头咬牙看着混乱的场面,他是不用枪的,他只有剪刀,这出去就是找死,但不出去的话他怎么跟毕忠良交待呢?再说按照刚才他的推测,也许这帮人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陈深打定主意,从车后面出来,发现确实没有人理他,他大概扫视了一下,目光忽然和对方其一人对上,那目光让他心中一寒,陈深觉得这个人好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看别人的眼神都好像对方已经是死人一般,杀意凛然。但这个人却对陈深微微点了点头,举着枪朝陈深的方向开了几枪,但每枪都正好稍微偏了一点,没有打中。陈深立刻明白了,肯定了心中的推测,同时也果断作出决定——他必须得挂彩。   于是陈深故意对着那人枪口的方向,让子弹擦过腰腹,擦伤手臂,疼痛刺激得他五官一下子扭曲起来,他咬着牙走了几步到车旁,靠着轮胎瘫坐,只希望战斗快点结束,好把他抢救回来。苏三省看了两眼陈深,心道这人倒是个聪明的,同时也更加觉得他就是麻雀。   枪战很是激烈,街上的路人尖叫着四处逃窜,很快,街上就只剩这两方人马了。这次虽是和行动处的人正面交战,而新建的飓风队战斗力明显有了提高,在王义虎稳重的作风之下队员之间多些配合与策略,比起行动处的人胡乱开枪仓皇躲避,飓风队这边早已找好了遮蔽处,进退有度。很快行动处的人就有五六个中了枪倒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剩下的两人在开战没多久的时候就被两个飓风队员引到偏僻巷子里打晕,这是苏三省要他们留的活口。甚至有个人早早地混进了仓库内部,找到毕忠良那批货物,点着了火通通烧了个干净,任工厂里的看守如何抢救都没有成功。好在如陈深所愿,这场刺杀很快就结束了,苏三省带着人迅速撤离。   这次的行动可谓是大获全胜,其意义也是深远,苏三省知道,这是飓风队的一个新的开始,也意味着飓风队成为了真正属于他的战斗力,这将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招牌和重要的筹码。如果这么说,苏三省还真要好好感谢一下毕忠良才是,要不是他摧毁了原先的飓风队,苏三省这个新区长哪有机会获得这么忠心的战斗力?   ☆、十四   苏三省凯旋归来,才到总部门口,就看见出来迎接的闫墨。   闫墨看着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神情仍然凌厉肃杀的苏三省,上前几步,还能闻到他身上的硝烟味儿。闫墨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苏三省衣服完好无损,没什么伤处,这才松了口气。她顿了顿,目光停在苏三省脖子里的围巾上,不满地皱起眉,拽了拽垂下来的部分:“这围巾哪来的?这么丑,为什么不戴我给你织的那条?”闫墨心里有些微妙的难过,莫不是三省觉得她织那条更丑?   苏三省听着她的话,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按在闫墨纠结的眉心处,把她皱起的眉头抚平,慢吞吞地说:“当然没有阿墨织的那条好看,只是戴那条去执行任务,我怕会弄坏的。”   苏三省回想起他收到闫墨给他织的围巾时的情景:那是闫墨难得的一次扭捏羞涩,她将纹理有些混乱的驼色围巾强硬地围在他颈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低着头也不看他,故作轻松的跟他说:“前几年跟我爷爷学的,最近天有些冷,就给你织了一条,记着戴啊。”   实际上,天知道她是从哪学会的,她爷爷拿了一辈子枪杆,让他拿毛衣针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围巾是她请教过邻居家的老奶奶,一针一线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只是她可不想让三省知道这是自己特地为他学的,感觉太矫情了,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形象,要知道闫墨努力的方向一直都是御姐总攻呢。   那条实际上并不好看的围巾现在却被苏三省视若珍宝,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衣橱里,生怕戴出来会弄脏挂线。而像这次任务,那枪林弹雨的万一被弄出窟窿呢?而且还容易沾上血污,苏三省自然是不会戴的。   闫墨想想,觉得也是,就不再纠结这个事情了,被三省夸自己织的围巾好看,不知为何还觉得有点难为情,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织成的是个什么德性。闫墨想着转移话题,然后又按捺不住自己的调皮之心了。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笑道:“苏区长真是英明神武,快快请进,让我为区长接风洗尘。”   苏三省也不甘示弱,挑了挑眉,拉住闫墨的手:“夫人哪里的话,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生分,走吧。”   闫墨被“夫人”二字秒杀,脸上烫得不行,什么御姐的形象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乖乖的被苏三省拉着往前走,心里还一直在想:她家三省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么肉麻的话他怎么就能说得出口呢!   而闫墨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她总爱时不时的跟苏三省开个玩笑调侃一下,她家三省才也跟着她学会了,要放在以前,这种逾矩的话苏三省是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之前的他太过小心翼翼,总怕自己说错什么会被闫墨讨厌。   可怕的是这还不算完,苏三省拉着还处在状况外的闫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砰”地回手把门一关,转过身上前几步,直接将闫墨抵在了门上,逼近闫墨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两张脸之间只剩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完全够闫墨的肌肤感受到苏三省温热的鼻息。   苏三省满意的看着闫墨一惯透着睿智的脸上露出这样呆滞的神情,她颤着睫毛只盯着他喉结的位置,在往上却怎么也不敢看了,麦色的皮肤透着红晕,一动也不敢动。   真好……苏三省小心翼翼地吸气,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受到闫墨“椅咚”表白的启发,苏三省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招“门咚”,效果还真是不错,他很早就发现了,他的阿墨对他这种霸道主动的行为和话语完全没有抵抗力,虽然阿墨看上去很强势的样子,但其实根本就是纸糊的,只要他稍微主动一点,就能看到阿墨脸红害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只要再完成在她耳边用磁性的声音说话,阿墨一定会被他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于是苏三省刻意压低嗓音,开口:“阿墨…我,我立功了,可,不可以跟你要个…奖励……?”   ——诶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了?完了!居然结巴了!   邪魅总攻的气势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苏三省话一出口,整个人都感觉弱气了好多,可恶!他明明想要用强势的口气,没有想到变成请求的口气了。   “噗……哈哈哈……”闫墨一个没憋住,推开苏三省,笑得弯下腰,“……哈哈我不行了,三省你真是……太可爱了!”   苏三省:“………”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被这么评价!   *   相比军统这边的一派和谐,汪伪行动处里可谓是人心惶惶。听到消息的毕忠良气得直接把电话听筒扔在了地上,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几圈,这才冷静下来,转头问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刘二宝:“陈深怎么样了?”   “陈队长已经送到医院,虽是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现在……还没醒过来。”刘二宝说着,小心的看了毕忠良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毕忠良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最近让你派人盯着唐山海夫妇,他们可有异动?”   刘二宝摇了摇头,这夫妇两人最近都很安分。   毕忠良拧着眉头,暗自分析: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他知道军统肯定会报复,但没有想到飓风队的重组能这么快,而且战斗能力还提升了很多。而他也没有想到,军统居然会从他的生意上入手,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疏漏,处里的情报不好拿,但这生意上的事儿保密工作自然是不到位的,也不怪陈深没有守住。   想到陈深,毕忠良的心情又复杂了几分,他理智上总觉得陈深有点不对劲,可多年来的兄弟感情告诉他,自己怎么能够这样怀疑自己的兄弟呢?尤其是现在,他的兄弟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况且据他推测这次事件怎么也不会跟陈深有什么关系。对呀,想来他这兄弟就是一个剃头匠,什么也不会,现在连枪也不敢拿了,那枪林弹雨的,他没有什么重伤也已经不错了,不怪他守不住货。毕忠良揉了揉眉头,自己说服了自己,感情占了上风,吩咐刘二宝:“备车,去趟医院。”   徐碧城朝窗外望去,见毕忠良坐上他那辆薄荷绿的轿车离开行动处,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向唐山海。唐山海有些不高兴,一手将窗帘拉上,另一手直接放在徐碧城的腰上,稍一用力就把她带进怀里,挑眉问道:“怎么?碧城你又在担心陈深?”   徐碧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气得在唐山海腰上拧了一把,白了他一眼,推开。然后转身走到电话前,没好气的说:“你又乱吃飞醋,我打给小男!”说着拿起电话筒,也不管唐山海在她身后笑得像个傻子。   徐碧城打完电话放好听筒,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她才知道陈深原来是因为和李小男分了手才失魂落魄的,她又和李小男是邻居,没过几天她就看见李小男拎着行李箱要搬家,说是不好再住行动处了,在外面租了新的房子,她劝了几句也没能劝动她。   大概是因为李小男不再误会她们是情敌关系,所以两个女孩子感情好得极快,现在她们早已不再生分地叫对方“李小姐”“唐太太”了。也正因此,徐碧城看着李小男和陈深两个人明明相互有情却在相互折磨,实在是为他们担心。现在她既然知道了陈深受伤的消息,还是要告诉李小男的,至于她选择见还是不见,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徐碧城不能在唐山海在办公室里久留,小夫妻在上班的时候还秀恩爱那么长时间可就有点过分了,也会惹来嫌疑的。出了门没走几步,徐碧城就被柳美娜给拦住了,柳美娜挽住徐碧城的胳膊,也是面带忧色:“诶,碧城,你说陈队长他,到底有没有事啊?”   徐碧城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肯定会没事的。”心下却是想着,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是柳美娜的生日,那天,她就要下手得到钥匙。   而柳美娜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徐碧城有些复杂的神色。   *   毕忠良拐了趟毕宅,接了太太刘兰芝一起去医院探望陈深,在医院等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才见陈深悠悠转醒。   陈深刚一清醒,入眼的便是眉头紧锁的毕忠良,和神色焦急的刘兰芝,发现他醒了,刘兰芝一下子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带了些笑意,有些激动地伸手推了推旁边还在深思的毕忠良,提醒道:“忠良,忠良!陈深醒过来了!”   毕忠良这才与陈深视线相对,见他醒来,也是神色缓和了许多,但还是虎着脸训斥:“你看看你,见着子弹都不会躲的吗!早就跟你说了,必须学会拿枪,你看你那剪刀能派上什么用场?还不是在这里躺着!”   刘兰芝被毕忠良的话的脸色煞白,不禁高声叫道:“忠良你,你说什么!什么子弹啊枪的呀?你老实交代!陈深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呀!”   毕忠良和陈深皆是是心里一沉:遭了!毕忠良也是气糊涂了,直接当着刘兰芝的面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兰芝啊,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是啊嫂子,没什么的,就是…上次那帮土匪混混…没事的,我也不过是一不小心被牵连了而已。”陈深也帮腔。   刘兰芝将信将疑的,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们两个,没有再深究。只是仍然忧心忡忡的,感慨似的说:“陈深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呀!你要是平时老实点,怎么会惹上那种坏人的呀!这要到以后小男嫁给你,她得受多少委屈呀!”   听到李小男的名字,陈深一下子僵住了,眼底一片晦暗苦涩,强扯出个假笑,本想像平时那样开玩笑的回几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刘兰芝没有察觉出陈深的异样,反倒是毕忠良看在眼里,心道:刘兰芝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的情况,但那个李小男搬出行动处的事,毕忠良怎么能不知道呢?毕忠良看得出这些天来陈深的失魂落魄神思不属,他猜这肯定是和那个李小男有关系的。毕忠良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刘兰芝,只留他们兄弟俩在房间里。   毕忠良直视着陈深,问他:“你和那个李小男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陈深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答到:“她把我甩了。”实际上呢,是他不要她。   “哼,要我说,你就是活该!你还想跟她好吗?”   “……想。”做梦都想。陈深愣了愣,这次选择说实话。陈深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便说:“老毕……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没能把货和人守住。”   毕忠良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怪你…就是有一样,枪,你必须得给我重新拾起来!”   陈深敷衍了事,又说了一会儿,毕忠良和刘兰芝就离开了。陈深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而就在他熟睡时,李小男悄无声息的推门而进,走到他的床前,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病床上的陈深,那其中有几分忧,几分怨,还有满满的哀伤。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身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她,李小男蓦地转身,就见陈深红着眼,开口:“……小男,你还愿意嫁给我么。”他的声音嘶哑,语气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   ☆、十五      *   李小男错愕地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狠狠跳动,却又伴随着一阵阵抽痛,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扬起嘴角笑了:“为什么反悔了?”那笑容复杂又苦涩。   “……我才发现,原来我离不开你,小男。”陈深艰难的说。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话说出口的,一想到是他亲手把这朵明丽的太阳花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就恨不得活剐了自己,他该放她走的,让她和一个更好的人共度一生。可他才发现,他做不到的。那种疯狂的情感早已侵蚀他的骨肉,理智已经崩坏,就连心中的国家和组织都镇压不住,什么理智的特工!什么完美的卧底!他是人啊!   之前一直将她推远,是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保护自己。可现在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保护。他确确实实是反悔了。李小男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强势地融入他的生活中,和她相处的一切都是那么习惯和自然,当她离开,陈深发现自己的人生竟不再是完整的了,所以,他反悔了。   陈深将李小男的手握紧,他的面具一直戴的很好,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可一个人憋得太久了是会崩溃的,显然,陈深此时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小男,那天我逼你走了,我想着啊,你会跟比我这汉奸剃头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在一起,可你为什么回来看我了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还喜欢我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嫁了我吧。只要嫁给我,之后我随你怎么处置都好……留下,别走了。”陈深嘶哑的声音透着哽咽,他觉得头脑阵阵发晕,可却又清醒的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他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过。   李小男忽的鼻子一酸,泪湿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其实也很少哭的,她讨厌哭,她希望自己一直拥有明亮温暖的笑容,做个简单又快乐的人。可自从爱上陈深,便总会因他而哭泣,她想,大概上辈子欠过他。   真是奇怪,前些天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愿意娶她,现在却态度强硬地求她嫁给他。如果她是个旁观者,她肯定会说这个男人太贱太恶心是个傻子都不会答应他,可她却是局中人,一个甘愿当傻子的局中人,他说的没错,她的确还喜欢他。   其实李小男知道陈深一直将她推远是想要保护她,是碍于陈深自己的身份,可一次次地被拒绝被否定,是个人都会退缩的。她坚持了很长时间,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告诉他,她很坚定要嫁给他,她不嫌弃他身份,她不害怕有危险。可陈深他不信。   而现在的陈深,信或不信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顾虑都不要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把李小男留下。   ——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些晚了呢?李小男咬了咬唇,之后却又摇头:不晚,因为她还爱他。   “我们陈大队长这求婚还真是与众不同。我们以前什么关系?是兄弟啊!你连我男朋友都不是,凭什么张口就要我嫁给你?”李小男愤愤地拒绝道,一把甩开陈深的手,转身离开。   陈深愣住,仔细琢磨了一下李小男的话,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自觉的扬起唇角,安心地笑了。   李小男出了医院,长叹了一口气,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上司,作为陈深的上线,却引诱他被情爱所困,让他做特工失格,她总不能怪他不够理智吧?因为明明是她死缠烂打的,最后把他逼成这个样子,逼得他终于向情感投降,都是她李小男自己的私心。   可是事已至此,那便如此吧。李小男是不会辜负信仰的,不会。   *   日子过得飞快,闫墨与苏三省每日虽是称得上日理万机,但好在处于热恋期的他们能时刻陪在对方身边,尽管又忙又累,但却进行着甜蜜又温馨的日常。军统上下被两人管理的井井有条,如果说有什么事让他们非常关心,那便是前两天汪伪行动处的人在华懋饭店高调举行的晚宴了。   那晚宴是为了庆祝处长毕忠良和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以及庆祝员工柳美娜的生日而举行的。但闫墨和苏三省都知道,那是徐碧城施行窃取绝密计划的关键一步,她要趁着宴会拿到柳美娜手中档案室的钥匙。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身份不允许,闫墨真的很想前去强势围观,因为坐在办公室里干等消息传过来实在是太无趣了,已经两天过去了,徐碧城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成没成功。   这日中午吃饭时两人又聊起这件事,苏三省是满心的不看好,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说道:“阿墨,我看你还是别太期待了才好。”声音闷闷的,脸上写着大写的不认同。就那个女人蠢笨的样子,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儿?她不在连累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闫墨把嘴里的红烧肉咽下去,轻笑着摇头:“诶~别这么说啊三省,凡是知道上进的后辈们都应该多些鼓励的,多给他们点儿期待嘛。”这七老八十的人说话的口气让苏三省觉得有点儿好笑,但他仍然不认同她的话,挑了挑眉毛,用筷子直接夹住了闫墨手里的筷子,阻止她继续伸向盘子里的红烧肉块:“那阿墨要不要跟我打赌?”要是他赌输了,就把盘子里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让给她,要是他赌赢了……苏三省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闫墨刚吃了肉后变得有些晶莹诱人的红唇……嗯,阿墨很爱干净的,他帮她舔干净怎么样?   还好此时的闫墨不知道苏三省在想什么,否则她一定会非常嫌弃他的——废话!这又不是唇彩,是油渍啊喂!   遗憾的是,闫墨没有答应苏三省:“不,不要。我也不觉得她会成功,但我觉得,肯定会有收获吧。”   苏三省心里的小算盘被打翻了,有些失落,“哦”了一声,他垂下眼,移开筷子继续扒饭。   闫墨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苏三省在难过些什么,感觉他身后的背景墙好像一下子从盛开的小花变成了阴雨绵绵。哎,算了——“三省,我好久没喂你吃饭了吧?”闫墨不再跟苏三省抢肉了,而是直接夹起来伸到苏三省嘴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苏三省受到会心一击。最后这顿午饭仍然吃得很愉快。   闫墨谈恋爱法则:男朋友不高兴了怎么办?总之不管怎么样,先顺毛就对了!   而下午的时候苏三省终于接到了消息,结果还真被闫墨说中了——虽然没有成功,但的确有收获:   原来晚宴那天,徐碧城用手包做生日礼物,又用了一模一样的包打算用调包计拿到钥匙,但唐山海看出有人盯上他们,便阻止了徐碧城的计划,只是还是让毕忠良的人发现徐碧城手中有一个和柳美娜一摸一样的包,徐碧城解释说她们两个好朋友是自然要用同款,毕忠良没有抓到直接的证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柳美娜还是暗自起疑了,于是她在第二天试探了徐碧城,徐碧城段数不够被柳美娜发现了军统卧底的身份,自是慌张害怕,没有办法,她就试图策反柳美娜。没有想到,柳美娜真的答应了,想要加入军统。并且她还透露出一个消息:她的钥匙有被拓印的痕迹。既然徐碧城根本就没得手,那么拓印钥匙的人,柳美娜仔细回想了下,只有陈深能做到。   苏三省皱眉,转头看向闫墨,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如果柳美娜说的是真的,那么陈深就是中/共麻雀的身份便可以坐实了。   只是……“阿墨,柳美娜真的是被,策反了吗?如果她是毕忠良的棋呢?”苏三省觉得这个柳美娜很可疑。   闫墨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摸了摸下巴:“嗯……我倒觉得是真被策反了的可能性大些。因为虽然我也不大相信徐碧城,但我相信那个唐山海。”如果不是有唐山还把过关了的话,徐碧城也不会把消息传过来,他们两个人都是熟地黄,这么大的事儿,唐山海肯定是提前确认过的。   谁知苏三省听了之后,有些惊怒的提高音量:“什么!阿墨……你,你说你相信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唐山海?”   闫墨愣了下,开始没明白苏三省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唐山海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味儿来,顿时哭笑不得。   闫墨忽的勾起嘴角,起身走到苏三省坐的椅子边上,在苏三省有些疑惑的眼神下,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一只手勾住苏三省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然后就听得闫墨在他耳边低语:“……好好好,我谁也不信,就信你。”   苏三省无比清晰的感觉到闫墨柔软的身体此刻紧紧的贴着他,闻得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她的声音清雅又带着些磁性……   ——苏三省觉得自己可能要原地爆炸。   闫墨:哎……可惜,没办法听到三省说“你真是个磨的小妖精”、“女人你在玩火”之类的霸道总裁金句呢……   *   柳美娜的确是被策反了。   其实柳美娜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做出这么一个危险的决定。她一直知道自己都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她只想在这行动处理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小职员,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招惹,然后找个好男人嫁了,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直到她遇上了唐山海和徐碧城。   一开始,她对唐山海抱有极大的好感,毕竟这么优秀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但她见他与徐碧城两人伉俪情深,她知道自己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于是趁着还没深陷便早早掐断了这个念想。反而和徐碧城成了好友。   柳美娜是真的把徐碧城当作知心朋友的,徐碧城温婉又善解人意,平时有些呆呆的也很可爱,被她欺负了也不会生气。在这偌大的行动处里柳美娜最合得来的人也就是她了。可她也不是没有防备,唐山海和徐碧城两人有很多行为都很可疑,毕忠良也一直在怀疑他们,然后毕忠良把绝密计划交给她保管,柳美娜心中的猜疑就更大了。可是她却把猜疑压在心底,因为她不相信,像碧城那么胆小又单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卧底?   但现实给了她一巴掌,生日宴之后的一天,在柳美娜的试探下,徐碧城卧底身份还真就坐实了。然后她所有的情绪就都爆发了,这还是她进行多处以来发过最大的一次火,她给了徐碧城一巴掌,徐碧城没有躲。她红着眼睛质问徐碧城:“……你知不知道,如果…如果档案室失窃,我会是什么下场?徐碧城!我真的是,拿你当朋友的!”她拿她当朋友,可她却想利用她,想害她!   ☆、十六   徐碧城像娇嫩的皮肤哪里经得起这一巴掌,她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刺激得她鼻子发酸,却也更因为柳美娜的质问,心里无比难过愧疚,眼泪唰的就掉下来:“美娜……其实我和山海商量,拿到钥匙后,找个时机把你打晕带走,送上火车送去重庆……我真的不想害你的,只是现在…计划没有成功,这些,你肯定也是不信的……”徐碧城有些断断续续的说着,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柳美娜,问她:“那……美娜你,现在想怎么处置我们?”   柳美娜正在气头上,自然也听不进去徐碧城的话,但听到这么一问,她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觉得其实徐碧城说不想害她的话,她倒是信的,因为她能确定徐碧城善良柔弱的性格本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她还是气不过被好朋友利用。可徐碧城问起怎么处置他们,柳美娜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向毕忠良告发?她…倒真的狠不下心来,而且也是毕忠良把她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如了毕忠良的意。可若当作不知,她又气不过。而且他们立场不同,徐碧城他们想要绝密计划,根本不会停手的,她手里的钥匙仍然是关键……等等!柳美娜忽然面色一白,猛地抬头看向徐碧城:她现在知道了徐碧城唐山海两人的身份,很有可能被他们找个机会灭口。一时间柳美娜脑中一片混乱,思绪繁杂。   徐碧城看着柳美娜迟疑的样子,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试探的开口:“美娜……我们立场不同,利用你真的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们生活的是和平年代,我们两个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现在,国家沦亡,一寸山河一寸血……为了国家,我真的没有办法……”   柳美娜睫毛微颤,听出了徐碧城的言外之意。柳美娜不禁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人还是那个人,弱不禁风的、笨拙单纯的,甚至她现在哭得花了脸,脸肿得难看都不忍直视,可她却莫名地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坚韧。柳美娜有些恍惚,忽然觉得她不如徐碧城,忽然明白为什么唐山海爱的是徐碧城:心怀信仰的人,真是莫名的耀眼,会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信仰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呢?能让这么一个这样一个女子甘愿置身危险,赌上生死。   柳美娜发现她恨不了徐碧城,她发现她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怪徐碧城,谁让她跑来汪伪行动处这种地方为日寇工作?这些爱国志士拯救自己的国家又有什么错呢?   柳美娜忽然有些脱力地长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我……能不能加入你们?”这大概是她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这个决定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徐碧城听了,又惊又喜,立刻破涕为笑,连忙一边点头一边说着:“…一定可以的!我回去就去询问上级!”   柳美娜看着徐碧城那副傻样子,无比嫌弃,皱着眉开口:“傻笑什么呀!等我加入你们之后,以我的能力肯定会比你做得更好的呀,我会立更多的功,到时候,我就可以超越你,说不定那时候你就是弃子了!”   之后柳美娜又把她对陈深的猜测说了出来,本来这次调包计徐碧城和唐山海有想过和陈深联手,但陈深伤还没好全,也就作罢。只是没想到陈深居然还是出席宴会了,不仅如此,还在柳美娜试旗袍的时候拓了钥匙。现在重要的是,必须防着陈深出手,既要保住计划不被他拿到,也不能让陈深的身份被毕忠良知晓,毕竟国共现在还在合作的。   至于之后的安排,上级已然给出回应:对于熟地黄的申请,组织予以批准。予以柳美娜同志代号豆蔻,协助熟地黄取得绝密计划。   当然,这份计划一旦失窃,柳美娜难辞其咎,到时候军统就会帮柳美娜转移阵地,先去训练营训练,然后派到别处继续开始新的卧底工作。   *   “阿墨,情况怎样?”苏三省见闫墨进来,连忙问道。   闫墨神色有些复杂:“得到的归零计划有两份。豆蔻已经成功假死脱身,送上火车去了训练营。另外,今天毕忠良被抓到了梅机关,陈深成了代处长。”说罢,将自己手上的文件递给苏三省,“这是那两份计划的内容。”   闫墨觉得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两份计划有可能是一真一假,但还有可能都是假的,如果是毕忠良设下的圈套,那他被抓到梅机关也一定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豆蔻成功脱身,第一是她经手过很多文件,第二是她为人机敏聪慧,价值很大。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特工。   苏三省听了之后,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两分计划很可疑,据熟地黄说他们已经将计划的内容上报给重庆方面了,也不知道那边一会派下什么指示。苏三省皱着眉,将那几张纸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却也没看出什么来。现在也只有时刻关注行动处那边的动静了。   不过,现在行动处自顾不暇,正是他们军统行动的大好时机。苏三省决定,趁这时候多组织几次小型刺杀活动,杀掉名单上的一些汉奸和新政府要员。   苏三省刚一将正事跟闫墨交代完,闫墨就没了正形,两三步走到苏三省办公桌旁靠着桌沿,身旁便是坐在椅子上的苏三省,她拿起苏三省桌上的钢笔放在手里把玩起来,饶有兴致的问起:“三省,要是那两份计划都是假的,那徐碧城的军令状该怎么算?”   闫墨出格的行为多了,苏三省对她这个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很认真地配合着想了想:“放在古代,军令状就是完不成便要砍头的。”   闫墨被苏三省噎了一下:“三省,你为什么对碧城有这么大意见啊?”   “我讨厌无能的下属。”苏三省一脸嫌弃和倨傲,那样子在闫墨眼里别提有多可爱了。   闫墨莫名被他的样子逗笑,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说:“那三省下午有没有空?和我去见一个,特别有能力的下属。”   苏三省有些惊讶地伸手捂住刚刚被亲过的地方,回想起方才柔软的触感,一时间又欣喜又有些羞窘:阿墨总是这样,主动得好像他才是个女孩子,明明是他应该更加…更加……   “三省?”闫墨看着苏三省只盯着自己也不回话,把手放在他的眼前来回摆了摆,叫他回神。   苏三省一下子抓住闫墨来回晃动的手,利落地拽掉手套,紧紧握住,一脸冷漠:“哦。男的女的。”   “…………男的。”闫墨有些无语。   苏三省心中简直是警铃大作:男的,下属关系,他不认识,还很有能力……啧。   苏三省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忽地用力一拽,闫墨没有防备,一下子没站稳被拽着向前了两步,一只手撑住了椅子的扶手稳住了身子,刚想问苏三省怎么了,就见苏三省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然后苏三省的脸在闫墨眼前放大,闫墨吃惊地睁大眼睛,感觉到唇上传来的触感,不禁又把双眼闭上。   ——三省真是学坏了!居然已经这么会撩了!闫墨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就被苏三省吻得晕头转向,然后大脑就一片混乱了。   苏三省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脸上一片淡然:“行,我去。”当然得见见这个出色的下属,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哦……”闫墨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伸手擦了擦嘴角,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此时的她在苏三省眼中同样是分外的可爱。   下午的时候闫墨手挽着苏三省出现在青峰茶馆,打开包厢的门,就见一个一身灰色长衫戴着礼帽的儒雅男子,他冲闫墨点了点头,刚要开口问好,却注意到闫墨身旁在打量他的苏三省,忽地一笑:“墨儿,好久不见。”   苏三省脸色顿时黑了下去,挣开闫墨挽着他的胳膊,然后手从闫墨背后伸过去,搂着闫墨的肩膀往他怀里带,微微扬起下巴,冷声道:“你谁。”   闫墨一僵,嘴角抽搐了下:“三省……我收回前言,他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下属,他就是个——二货!”亏她之前还夸了他,这脸打的这是够疼!闫墨没管苏三省的不满,拿下苏三省搂着她的手挣出他的怀抱,一脸杀气地上前一脚登上男子所坐的椅子边缘,那男子瞬间变了副嘴脸,立马逃到桌子底下两只手护住脸,还一边大声叫着:“闫大小姐闫大小姐!我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那个……姑爷特别帅,跟你特别配,真的!”   闫墨:……总算说了句人话。闫墨不忍直视的一手捂住双眼,收回脚站好,然后又放下手,转身看向苏三省,一脸歉意地笑笑:“三省,让你见笑了……他就这德性。”   苏三省神色莫测,直接上前从后面搂住闫墨的腰,脑袋伏在她的颈侧,在她的耳边开口问道:“阿墨,你们很熟?”   “不熟!一点儿也不熟!姑爷别误会……那个,刚刚是鄙人的错!”那男子见闫墨离他远一些了,连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摆着手解释。   “…………”苏三省看着他,倒是信了闫墨的话:虽然不明白二货是什么意思,但看他这副样子,大概也没什么危险,阿墨绝对不会对这种家伙感兴趣的,哼。   “鄙人萧知乐,音乐的乐。是闫大小姐的合伙人。”萧知乐端坐在桌前,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倒是风度翩翩,俊雅非常,仿佛刚才钻到桌子底下求饶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坐在他对面的闫墨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是下属。”她转头看向苏三省,“我早年时投资办了家公司,他是名义上的老板。近几年他把公司管理得不错。”闫墨是东家,萧知乐是掌柜的,可不就是她的下属吗?闫墨与萧知乐少说也有五年的交情了,能算得上是不错的朋友。认真说起来,两人还有点沾亲带故,这是她那个世交家叔叔的亲侄子,留洋学了经济,在做生意上还是很有一手的。   苏三省一愣,他竟不知闫墨居然还开了家公司。抿了下唇,神色又阴郁起来,看向萧知乐的眼神仍然不善。他还是不够了解他的阿墨……不过好在,阿墨愿意主动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阿墨承认的朋友,他也不能拿他怎样。这种感觉真是憋屈极了。   闫墨安抚地握住苏三省的手,然后问萧知乐:“萧二傻,我交代你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萧知乐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万点伤害,眼角抽搐了下,努力保持得体的微笑:“大小姐,美国那边联系得差不多了,只是手续这方面要花些时间……”   待三人谈完事情出了茶馆,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萧知乐跟他们道了别,坐着名贵又骚包的白色轿车扬长而去。闫墨看了看天色,提议:“晚饭能不能去你家吃?有段时间没去看苏姐姐了。”   苏三省毫不犹豫地应下,但神色郁郁,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原来,阿墨早就计划好要去美国,连名下的资产都要转移到那边去了,可现在才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就不怕他不同意吗!或者说即便他不同意她也会离开吗!这些想法让苏三省心里很不好受,他忽然觉得闫墨离他很远。可他也不想开口质问,因为他不想和闫墨吵架。   ☆、十七   闫墨哪里看不出苏三省在想些什么,看着苏三省那种受伤的眼神,好像世界都要抛弃他一样,闫墨就感觉自己的心很疼。她拉着苏三省漫步在街道上,让那些细小的雨丝淅淅沥沥地亲吻他们。   “三省,等抗战结束,我们带上姐姐,一起脱身去美国吧。”闫墨主动挑起这个话题,话看着像是问句,却是陈述的口气,苏三省也见到了,闫墨早有打算并已经付出了行动,这件事情已经是钉在铁板上的了。   闫墨在这件事上是不会退步的。闫墨来自后世,她知道一切,她这步打算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道路。闫墨的确爱国,可她没有办法像这个时代的革命烈士那样的崇高,本性如此,无法强求。她哪里不知道军统高层那些走私交易,她手里亦染过无数鲜血,她的信仰是国家,但她却无法做到为国家奉献一生和自己的全部。解放战争、大/跃/进、文/革……这些她一个都不想再去经历,她没办法投/共,之后迎接她的只能是黑暗。去美国发展,在经济技术之类的方面做一些援华工作,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三省,答应我好不好?咱们一起去说服姐姐,后半辈子,好好活着。”闫墨停下脚步,转头直直地望进苏三省那双黑亮的眸子,眼神充满希冀,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她其实很懦弱的,她对生的渴望无比强烈,一个十八岁懵懂无知的孩子,凭什么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凭什么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苏三省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坚持,但他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苏三省清楚的记得,闫墨很少这样的小心翼翼,上一次是她在询问他对共/党的态度,而这一次是她想带着他们姐弟移居美国。苏三省心底是气闫墨自己的,但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真的很诱人——去美国,后半辈子,和她一起,好好活着。这话说的感觉就像他们要私奔一样……也不对,带着姐姐怎么能叫私奔?只是……苏三省忽然感觉这中间好像掠过了一个步骤——现在,阿墨是他女朋友,他们……还没结婚,却在想着后半辈子该怎么过了。   ——结、结婚。对……他,他应该先去跟阿墨求婚的……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苏三省的脸顿时就涨红了,身体僵硬,立刻把放在闫墨身上的目光投向别处,眼神飘忽着不知该看向哪里。   闫墨本来正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复呢,结果看苏三省忽然这幅样子,不由得一脸问号:“三省?”   “嗯嗯……答应你,阿墨……”苏三省飞快的看了闫墨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忽地上前给了闫墨一个熊抱,紧紧地将闫墨圈在怀里:“那…那后半辈子,阿墨就真的只归我了。”   苏三省很开心。闫墨的话提醒了他,他应该为她准备一个浪漫的求婚,然后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可他又有些犹豫,有些太早了?他们才交往了几个月……可是,阿墨说这些比他还早啊,这都…都说道一辈子的打算了。   闫墨整个人被他闷在怀里,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着:“当然…只归你。哎……松开吧。大街上呢。”闫墨也不知道苏三省的思路跑偏到哪里去了,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只是好在,三省没有生她的气,也没有追问她想这么做的原因。   ——真好,真是好呢……今生真是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他。   *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华灯初上,繁华的大上海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但也总会有一些角落寂静得可怜。陈深敲响了一间老旧出租屋的门,等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里面人的回应:“谁啊……来了。”   门开了,李小男从门里探出头来,看着外面的人影吓了一跳,好在认出是陈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他进屋了。   “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李小男一脸不待见。   陈深环视了一圈,看着这有些小得逼仄的房间,简单的摆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还是李小男搬出去之后他第一次到她新的住处,李小男没告诉他她搬到哪儿了,如果不是他让扁头打听出来,不知道李小男还要瞒他多久。想到这儿,陈深眼神一暗,自己还是伤她太深了,否则她又怎么会养成什么事都瞒着他的习惯。   “你怎么一点没个防备心,是个人都给开门吗?”陈深不但没回答她,反倒教训起来。   李小男被他的话一咽,来了气:“诶陈深!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该庆幸好歹你还是个人!”她气得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看着陈深。这个家伙就知道怼她,要不是看在这些天他一直给自己送礼物的份上,她怎么会让他进门呢!   陈深看着李小男跟他斗嘴的可爱模样,感觉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个人一起逛街约会打闹说笑的日子,终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浅笑:“我要是不来看看你,怕你闷死在这破地方呢。”然后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一点也不客气。   实际上恰恰相反,快要死掉的是他——从归零计划失切到毕忠良被抓进梅机关,这些天他一直都是神经高度紧张,现在他这代处长必须要抓住内鬼,本就殚精竭虑,却还赶上军统那边趁火打劫,杀死了好几个汉奸高官,连特高课那边都惊动了。他整天忙的不可开交,那天李小男给了他重新追求的机会,可他却根本没有闲暇去找李小男,只能派人每日送去礼物。   李小男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陈深眉目之间的郁色跟憔悴,联想到行动处近日发生的事情,便明白了此时陈深面临的困境。她心里泛起涟漪,看来这混/蛋陈深是来她这里求安慰的呀,啧啧,真是有够脆弱的。李小男虽然这样嫌弃着,但却抑制不住地欣喜。“切,本小姐自己一个人好着呢,拍戏可有意思了!算了,我好心收养你,等着我给你倒杯水去。”说着,脚步轻盈得转身去了厨房。   陈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他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她的味道。即使很疲惫,很无助,此刻能见到她,和她呆在一起,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满足。   李小男把水杯递给他,他接过杯子双手捧着,看着热水冒出的白烟有些出神。李小男在他身旁坐下,问:“陈深,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陈深舔了舔嘴唇,把目光移到李小男疑惑的脸上,忽然问起:“…小男,你前天下午出过门吗?”   “前天下午?我想想啊…那天正好休假,我就去逛街了。怎么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李小男更加疑惑了,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微颤。   “小男,以前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工作上的事吗?我跟你说啊,就是那天下午,日军破获了一个中/共的秘密电台,那间屋子几乎是瞬间被日军为个水泄不通,行动处的人只许守在外围,我呢,在那附近不远处的小巷里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看样子是一男一女。只是……我没抓住。”陈深像在讲故事一样悠悠地说着,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李小男的表情。   李小男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有些心惊肉跳,确实是像沉醉在他的故事里一样,完全是正常的反应:“我的天!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儿,我都不知道啊!”   陈深神色莫名,忽的一把抓住李小男的手,李小男惊得想要挣脱,却被陈深攥得更紧,陈深定定地看着她:“小男,你说…难道是因为我太想你了?我总觉得,那天看到的那一男一女,那个女的,好像是你。”   李小男蓦得拔高声音:“喂喂,你说什么呢!你想我就把我想成女中/共啊?”   陈深猛地一用力,将李小男拽进怀里:“你知道吗,那两个人是我故意放走的。”   “当然啦,你怎么会不知道?亲爱的——医生。”   李小男心脏漏了一拍,僵住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伪装,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沉默,也是默认。   陈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毕忠良这两份计划都是诱敌之计,只是他本来想要诱出的是军统的熟地黄,却没想到那几辆电报侦察车截获的是中/共的电台,而行动处里那两位熟地黄倒是精明的很,发现不对躲过了一劫。其实陈深在巷子里看到李小男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她了,即使她把脸捂得严严实实,陈深也绝不会认错。那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了一切。   ——在米高梅门口捡到的女鬼,是故意接近他,监视他,保护他的上线,医生。为什么宰相被抓那天她突然晕血昏倒?为什么她能够避开刘二宝的监视把公文包里的票保住?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傻里傻气,实际上没有谁比她更聪明了。原来他爱的李小男,是一个阳光纯粹的好姑娘,更是一个训练有素、怀着崇高理想的革命战士。   陈深轻声问:“小男,那个电台……我们损失严重吗?”   李小男推开他,也是肃了神色,摇了摇头:“不严重。那是我们故意透露给日军的,是组织的一个计划,我不能跟你透露更多了。”李小男没有想到瞒了这么久都好好的,居然就这么被他发现了。   陈深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随后伸手摸了摸李小男的脑袋,一脸无奈:“你啊……真是折磨死我了。”李小男真是把他给骗惨了,他自己想着之前他那些纠结都觉得很可笑。   李小男心里一阵酸涩,声音有些颤抖:“你不也一样嘛!还……不要我!”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不要你。”陈深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李小男望进陈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禁晃了神。   过了一会儿,陈深扯开话题,又问她:“还有……你那个朋友,闫墨,她也是我们的人吗?”他派人去查过闫墨,但并没有什么收获,这个闫墨身手那么好,说她是个普通人他都不信。   李小男一愣,想了想,只告诉陈深,闫墨是军统的人。   而此时的闫墨还并不知道,她的好友是共/产/党,而且早已洞悉了她的身份。   之后他们又一起聊了很多,目前党内的形势、各自潜伏的经历、行动处里的弯弯绕绕……   陈深从李小男的话里得知了很多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原来,李小男是他嫂子“宰相”的亲妹妹。   陈深心中一阵感慨——他一直都在嘲笑李小男蹩脚的演技,说她只是个三流演员,而她一遍遍地强调自己是影后。没想到,她真的是影后,她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   ☆、十八   *   次日清晨,上海阴沉的天空总算有了一丝晴朗,陈深接到消息,毕忠良要回来了,于是召集众人出来迎接。   陈深走到行动处大楼的门口,跟唐山海和徐碧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一次达成共识——将钱秘书推出去做内鬼。   唐山海他们之所以没有被抓到,是因为柳美娜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从计划被盗取到这件事情被发现之间是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差的,唐山海夫妇利用这之中的时间发了电报,然而毕忠良错信了柳美娜做出的假象,便一直在等唐山海他们发报。若不是查获了中/共的秘密电台,毕忠良不会被这么轻易的放出来。但陈深既然承诺了要把内鬼给抓出来,他们就必须推出一个替罪羔羊,这钱秘书倒是最好的选择。   而让毕忠良好好的回来,这是陈深和唐山海都期待的结果。因为既然两份归零计划都是假的,那么真正的计划仍然在毕忠良手里,这个时候毕忠良出了事,他们谁也讨不到好处,还需要重新争取新处长的信任,完成任务遥遥无期。   唐山海之前虽然没有真正的和徐碧城比赛,只是从旁协助她,但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考量,那时他见徐碧城接近柳美娜还是很成功的,便没有从柳美娜身上下手,而是盯紧了陈深,他想,如果陈深先拿到这份计划,他就可以从陈深这里获得。当唐山海得到那两份计划的时候,他也想到了两份计划可能都是毕忠良的诱敌之计这种可能,他思虑再三,选择卖陈深一个人情,将两份计划的内容也给陈深看了。   要放在以前唐山海肯定会严守组织纪律,不会给陈深看,但他已经冒险与陈深合作,不顾组织单线交接的纪律与上海区区长联络,那么多违反一条又怎样呢?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唐山海无奈地闭了闭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陈深身上转移,直视前方,等待毕忠良的归来。   就当前的局势看来,唐山海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两份计划都是假的,他没有损失。但这人情已经卖出去了,陈深与毕忠良两人关系密切,既然计划不在行动处,那很有可能是放在毕忠良自己身边的,毕忠良对他和徐碧城已经很怀疑了,他们靠陈深来取得这份计划的成功率要更高些,希望到时候如果陈深真的成功了,能记得唐山海这个人情。当然不记得也没关系,就算是明抢也要抢到手啊。   毕忠良还没回来,倒是陈深派人开车把刘兰芝接过来了,没一会儿,日军派的车驶入行动处的大门,毕忠良又恢复神气,威风凛凛地下了车。刘兰芝急急地迎上去,一阵嘘寒问暖,满脸失而复得的庆幸。随后众人也都纷纷开口庆贺。   陈深眼眶微湿,毕忠良毕竟是他的兄弟,他心底里还是期盼他好好的,这一刻的他确实是把心放下了。他笑着上前用拳头重重地在毕忠良的胸口捶了一下:“老毕,你要是再不回来,行动处就要被我搅成一锅粥了,你知道的,你兄弟我可没你那才能。”   毕忠良一手搂着刘兰芝,眼睛瞪着陈深:“就知道你没这个能耐,那天居然还敢挑衅影佐将军,嫌你命长吧!”   “忠良,你怎么说话呢?陈深他忙里忙外给你四处奔波的,你也不知道谢谢他呀!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们担心死了呀!”刘兰芝拍了拍毕忠良,数落他。   毕忠良被自己的太太一咽,这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给他留点面子。“行了行了,陈深,去把你嫂子先送回去。”说完,放开刘兰芝,向大楼走去。   人群散去,陈深为刘兰芝打开车门:“走吧,嫂子。”   在去行动处必经之路上,一家早餐铺的店面里,闫墨和苏三省靠窗而坐。闫墨扭头观察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忽地发现陈深开着车掠过,车窗没用白布遮掩,被闫墨一下子看个正着。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对苏三省说道:“三省,看来这一切都是毕忠良排的一出好戏啊。”   一刻钟前她才看到的日军用车驶入行动处,看来是毕忠良回来了。就是不知道陈深出来是干什么?   苏三省本来正埋头吃着饭,忽地听到闫墨说的话,愣了下,放下碗筷。怎么突然提到毕忠良了?他没观察窗外什么车经过,自然不知道闫墨想到了什么。不过……一出好戏?这么说的话,看来那两份计划应该都是假的了。啧,之前费了那么大力气,原来全是白忙活一场。想到这儿,苏三省的情绪低落下来,抿着唇,神色有些阴郁。   “放宽心啊三省,反正是他们出力,再等等呗。”闫墨微笑着一手托腮,盯着苏三省的脸看个没完,越看越觉得帅气。   着急也没用啊,他们现在只能前排围观,要想加入进去帮他们,还真是无能为力。   苏三省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被闫墨看得浑身不自在,提醒道:“阿墨,你吃饭啊。”   闫墨歪了下头,笑意加深:“不用,三省,我看着你就觉得饱了呢。”   唔……秀色可餐?   闫墨和苏三省脑中同时出现了这个成语,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苏三省抬头偷看了闫墨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拿起筷子吃饭。默默想着——这话怎么也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   大概是上天见苏三省和闫墨两人的日子过得太顺了,非要给他们找些麻烦。前天,行动处抓到一名抗日分子,送到毕忠良手底下严刑拷打,不知是重庆的还是延安的。这次刑讯毕忠良把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连陈深也不知其中深浅。也不知这次会遭殃的是哪一边。   苏三省刚得知这个情报的时候也是一阵紧张——如果被抓的是军统的人,要是底层的那种小卒子也就罢了,就怕是个有些地位的,将据点供出来,会把苏三省跟闫墨两人透露给对方。   要说上海区总部这个据点地处租界之内也算隐蔽一年多了,总部里就十来号人,平日里吃住也都在这里,很难会出什么岔子。但偶尔军统也会在这里举行会议,站长这个级别的,都知道这处据点以及……见过区长与副区长这两人的庐山真面目。   苏三省额角一跳,现下倒是没有下级的人报告自己所带领的小组或小队有什么人失踪不见,但危险还是有的,他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被抓了。   可这毕忠良明摆着又要来一出诱敌之计,想看他们两方人马自乱阵脚,更想揪出行动处里藏匿的内鬼,而且,这次他抓的人是不是真的抗日分子还有待商榷呢。   还真是麻烦。消息不灵通是很可怕的,虽然苏三省和闫墨暗藏在敌人背后看上去很有优势,敌明我暗,与之相对的是,消息不够灵通情报不够多也导致他们无法高效而有计划的行动。苏三省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起身出去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三省的错觉,为什么阿墨的声音听起来有力无气的?他推开门,就见闫墨坐在桌前低着头翻阅文件,红唇抿成一线,蹙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   苏三省不厚道地轻笑了一声,这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件事后闫墨没有找他来商量,换做往常,行动处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闫墨肯定是最关注的,没道理她知道却不过去找苏三省。只是,闫墨现在正与苏三省派下来的数量庞大的工作陷入苦战,这是耍起了小性子,不想理苏三省呢。   苏三省走上前,两手撑在闫墨的桌面上,微微俯下身,罩下一片阴影,有些讨好地说:“生气了?阿墨,你就多帮我一点好不好?我那边事情也很多的……”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   闫墨不得以仰头看向他,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心情莫名有些复杂:她现在真心觉得自己养的小狼狗好像变质了。想想他们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三省是多么耿直的一个好孩子,现在居然学会撒娇卖萌了!啧啧,要不以后改叫他小公举得了。不过,苏小公举撒的娇卖的萌……闫墨自然是买账的。不得不说,这样的苏三省她还真的拒绝不了——啊啊三省的眼眸里好像装进了整个星空呢!她感觉自己要溺死在里面了!   “三省,你是在跟我撒娇吗?”虽然闫墨心里觉得很受用,但还是不忘调戏苏三省,恶劣地笑笑,“要是撒娇的话,我当然得体谅一下亲爱的苏、姑、娘了。”   苏三省心里顿时起了一股邪火,哦呵呵,谁是姑娘?敢不敢再说一遍!他微微眯起眼睛,同样轻笑起来,恶向胆边生,身子俯得更深了些,一只手挑起闫墨的下巴,然后……达成了一个亲吻成就。莫名的,苏三省对他们现在这个姿势非常满意。   被啃了一口的闫墨:“…………”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模仿霸道女总裁以身作则,我单纯可爱腼腆害羞的三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三省终于大发慈悲的放开了闫墨,直起身子,跟她拉开了距离,开始说正事了:“阿墨,那被抓的抗日分子……如果他是我们的人还供出很多信息的话,那就棘手了。以防万一,总部这边让咱们这些人都先撤走吧,你我这两日也不要过来了,重要文件全部带走或者藏好,这些事情你去安排。如果是某个小队或小组的人,我不准备支援,看他们自己了。”   闫墨暗忖一番,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中午给徐碧城打通电话,再探探消息。”情报跟不上,两日前人被抓,现在他们才得知,情报站真是中看不中用,都得她这个副区长亲自出马。   苏三省把事情安排好,也不便再打扰闫墨工作,他伸手抚上闫墨的脸颊,转而又帮她把垂下来的发丝理到耳后,想到一直以来闫墨都一心替他排忧解难,心里的一角忽然变得很柔软很柔软,对着闫墨露出一个有点甜到发傻的笑,轻声道:“辛苦了,阿墨。”   ☆、十九   *   毕忠良左审右审,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命人把陈深叫到审讯室。陈深到的时候,看到毕忠良正拿着条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老毕,有什么事儿不能出去再说嘛?你知道我讨厌这种地方。”陈深一脸不情愿,手插着裤兜靠在门边,不再往前走。   “他招了。杜欢乐,他告诉我,他是个新来的交通员,下午三点,他会与他的上线在六大埭仓库里接头。你准备准备,下午带着你的一分队去抓人。”毕忠良也没管陈深的抱怨,神色淡淡地交代着。   陈深眼皮一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这是哪边要遭殃了?军统还是中/共呀?”   毕忠良抬头看了陈深一眼,吐出两个字:“军统。”   陈深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心里微松了口气,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十二点多钟,还没吃午饭呢。陈深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看像毕忠良:“老毕,你可真会挑时间,我出去吃饭了啊!”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毕忠良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小赤佬!”   陈深刚出了审讯室,一旁的扁头就迎了上去,一脸八卦地问:“头儿,处座叫你什么事儿啊?”   陈深脚步顿了下,瞥了他一眼,又抬脚往前走:“被抓的那个人是军统的一个新来的交通员,叫杜欢乐,下午三点,六大埭仓库,我们行动。”说完拍了拍扁头的肩膀,朝大门走去。   扁头被留在原地,好奇地喊道:“头儿,你去哪儿呀?”   陈深也没回头,只是背着他摆了摆手:“出去吃饭。”   陈深相信,以扁头那性子,一会儿就能把这些消息散布到整个行动处里人尽皆知,这样,唐山海那边也就有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事实上也是如陈深所料的那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徐碧城拎着包离开了行动处。   为了再探听一下消息,闫墨中午时给徐碧城打电话约她吃了顿饭。好在是徐碧城争气,的确把重要的消息都打听到了。闫墨回去之后又转告了苏三省。   苏三省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新来的交通员吗?好在级别不高,总部这边应该是没事了。但这被抓的杜欢乐所负责的那一线,可能是要受到损失了,现在只希望下面的人能够发现端倪,停止接头行动。但要想指望苏三省派人去救,那是不可能的了,对于行动处一个队都出动的行动,苏三省不能再把同志们派出去找死。他思前想后,派了飓风队里一个狙击手去六大埭仓库,命令是,狙杀接头的人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也……只能就这样了。苏三省闭了闭眼,然后转头与身旁的闫墨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力。闫墨尤甚,两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泛白。苏三省一只手覆在闫墨交握的手上,无声的安慰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行动处一队出动的时间临近。陈深坐在载人卡车的副驾驶里,神色莫辩。   到了。   陈深眸色微沉,下了车。见身着一身漆黑西装外加风衣的队员们一个个身手利落的从卡车上跳下来,排排站好,俨然是训练有素,一看就知道这种事情没少做过——他们,全都是刽子手。   陈深吩咐道:“你们几个留下守着,”顿了顿,转头看向另外一边,“至于你们,走,跟我进去抓人。”   一楼没有人,陈深四周望了望,转身上了二层。陈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入眼的是堆满的杂物和集装箱,还有一个老旧的、木头做的桌子。由于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甚至能从窗口透进的阳光里看到空气里漂浮的灰尘。好在是……空无一人。   这一刻,陈深的一颗心才完完全全地放回到肚子里。   “头儿,没人啊!难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扁头一脸懊恼。   陈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回答他,只命令道:“四处搜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心中想的却是——呵,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嘛。   看来他们这一趟是注定不会有收获了。陈深靠在墙边,手里玩着剪刀,面上是烦躁的表情,好像在为如何像毕忠良交差而烦恼。   “……队长,这边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   陈深看着差不多了,收起剪刀,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行了,收队。”   还好还好,真是万幸。   陈深听到毕忠良说这杜欢乐是军统的人,开始并没有怀疑的,他那时只是突然想起那天他和李小男摊牌之后,曾问起李小男她那个朋友闫墨的身份,李小男告诉他,闫墨是军统的人,但具体身份,李小男说她不便透露给他。   所以那个时候,他忽然跟毕忠良提起说要出去吃饭,是想做两手准备,把李小男约出来看他能不能把消息传给她的朋友闫墨。   但他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李小男听说他们下午要去六大埭仓库抓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陈深,你被骗了。”李小男微微皱起眉,“杜欢乐是我们的人,他要接头的对象是我。”   陈深一脸震惊,转而是后怕,只一瞬间,他的额角就渗出了冷汗。他不敢想像,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约见了李小男,事情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那将会是他,亲手给李小男戴上手铐,亲手把她送进地狱!   ——毕忠良!这个老狐狸!他在防着他,他始终都在怀疑他,这就是,口口声声喊他兄弟的人。   *   其实自从那次苏三省跟闫墨谈话时思路跑偏想到结婚这件事后,苏三省就暗搓搓的计划着想给闫墨一个惊喜——一个浪漫并且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求婚。   那天他们本来说定要一起劝苏翠兰战后移居美国,但那天闫墨到苏三省家吃晚饭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向苏翠兰提起这件事情,因为很显然,这时机根本不对:他们两个婚还没结,战争也不知何时结束,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既然这样,那就赶快把婚给结了吧?苏三省心中的这个想法按捺不住。   虽然苏三省觉得他们在一起才几个月求婚有些早,但算算日子,到这个月的十六号,他们也就在一起整整六个月了。就是说,六个月前的十六号,就是阿墨把自己困在椅子上表白的那一天……唔,苏三省想着,默默地红了脸:嗯,十六号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个日期很好!   ……不过,六个月就是半年了呀。以年为单位好像看起来也不那么早了呢。那就这么定了,七月十六,他要向闫墨求婚!   苏三省原本是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噌”地起身,下床去看了看日历,还有五天,这么长时间应该够准备充分了。   只是,具体应该如何操作呢?他以前只顾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对这种事当然不了解。他想了一会儿,下楼去找他姐苏翠兰参谋参谋。   “三省?你怎么跑下来了?不是说让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嘛!”苏翠兰正在厨房里择菜,见自家弟弟“嗖嗖”地跑下楼梯来找她,顿时就不高兴了,扭头就数落,“平时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早回来一会,先补个觉呀,我这晚饭还没做好呢。”   苏三省舔了下唇,有些扭捏,轻轻拽了拽苏翠兰的衣角,低着头也不知道眼睛在看哪儿:“那个,姐,我…我想跟阿墨求婚。”   苏翠兰满脸惊喜地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求婚?!”这俩孩子早点把事儿给办了,她也就能早点把心放下来了。   “哎呀姐!你喊这么大声干嘛!”苏三省一脸控诉,然后气势又低了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准备些什么……姐,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苏翠兰这才明白苏三省想要问什么,顿时哭笑不得,跟他摆了摆手:“你问我啊?求婚这一套是西洋传来的,你姐姐这个乡下来的哪知道该怎么办?”   苏三省皱了下眉,刚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苏翠兰堵了回去:“要我说,你啊,就算什么也不准备,只要把你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肯定也感动得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你了。”苏翠兰笑得意味深长,握住苏三省的手轻轻拍了拍,“毕竟我看得出来,小墨那孩子,真的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呐!”   苏三省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姐真是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就知道打趣他。   苏三省气闷地挣开苏翠兰的手:“行了姐,白问了。”   第二天,苏三省瞒着闫墨去书店里找相关的书,老板问他想要什么,苏三省沉默了一会儿,绷着脸面无表情,微抬了抬眼,道:“西方……社会风俗。”   好吧,死要面子的后果就是无功而返。   最后苏三省实在是烦得厉害了,在总部里看见一个手上戴着婚戒的属下,直接把人叫进办公室里问话了。   可怜的是那个下属,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错脑袋不保,没想到进了他们老大的办公室之后,居然听到了老大问他:“你……跟我说说,跟人求婚应该准备些什么。”   下属震惊了,一个没忍住,就抬头看到苏区长一脸阴鸷,大有“如果你的回答不满意就走不出这个办公室了”的意思。他打了个寒战,急中生智,总算是让苏三省满意了。   接下来,苏三省按照那个下属所说的,精心准备了一切。终于,七月十六日到了。   为了这一天的惊喜,苏三省已经在前一天放了闫墨的假,只跟闫墨说他想要与她来一次久违的约会,闫墨虽然对苏三省的任性极为无语,但还是愉快的接受了,有三省主动提出的约会不去,她是傻子啊?   这日清晨,苏三省开着他新买下的黑色轿车到了闫墨的住处,车子停在了巷口不远处,他下了车穿过那条窄巷,记起闫墨就是在这个巷子里受的伤,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寒意,总算到了地方,苏三省就在门口等着,只是他一等就是很久,抬腕看了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有半个小时了。苏三省皱起眉,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阿墨不会迟到这么长时间的。   怎么回事?难道她……出什么事了吗!苏三省蓦地抬手,忍了下,先用正常的力度敲了敲门:“阿墨?你在吗?”   没有回应。   “阿墨!阿墨?”苏三省又冲里面喊道,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却仍然没有回应。   这下他彻底慌了。   苏三省奋力地拍着门,甚至想要强行撞开,一边拍一边喊着闫墨的名字,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就在他的理智尽失,想要拿出枪破坏门锁的时候,隔壁人家的门开了。   “别拍了!你找这家住的那个小丫头?她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门了!”隔壁走出来一个老奶奶,不耐烦地说着。   苏三省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下意识的问道:“出门?她去哪?”   老奶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没看到苏三省手里的枪,只是跟他说:“她让我给你带话,说别担心,她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至于她去哪儿了……老婆子我也不知道!”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苏三省在原地愣愣的站着,反复思索那句“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直觉告诉他,阿墨一定是瞒着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二十   *   闫墨的确是做一件对于她来说非常危险的事情——去见她的叔叔,萧长善。   她这个叔叔是重庆那边一个重要的官员,是真正能触及到党国的权力中心的人物。据说她爷爷的家族与这个叔叔的家族是世交,所以她能喊得他一声叔。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昨晚,闫墨昨晚到家时在门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只言:   萧知乐在我手里。明日一早,来见我。   如此简单的一行字,却让闫墨看得心惊肉跳,这熟悉的命令式口吻,她曾经临摹到吐血的行楷钢笔字,无不在提醒着她——她那个严厉苛刻的叔叔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叔叔来了上海这件事她几天前就知道了,连他住在哪家宾馆她都清楚。只是她一直侥幸地想着,叔叔这么忙,应该没空管她。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闫墨苦笑着叹了口气,敲响面前的门。   “进来。”   闫墨颤抖着手,推开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看报,闫墨进来后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闫墨微微一转头,就看到仍是一身长衫打扮的萧知乐被绑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布,看见她来了,立刻神色激动地挣扎起来。   “…………”真辣眼睛。要知道,萧长善与萧知乐可是亲叔侄,亲的尚且如此对待,更何况她这个世交家收养的孩子。   闫墨收回目光,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壮着胆子开口:“叔叔。”   “……国内的经济确实越来越不景气了,连上海金融业也面临着很大的危机。”萧长善终于放下报纸,抬眼看了看闫墨,“难怪,你想到美国做生意。”   果然,闫墨眼皮跳了跳,沉默着,把头低得更低了。   之前在重庆时,叔叔没少关照她,可以说是她的半个老师。而她这个老师现在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做一个逃兵。   “生意在那边做也就罢了。只是你人必须得留在上海,留在中国。”萧长善的话掷地有声,他的目光紧锁在闫墨身上,似是成了一座铁打的牢笼,让闫墨动弹不得。那种常年身居高位而养成的气势和威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不得不与他实话实说,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无论他如何羞辱或者责骂她都认了:“叔叔,等到日本人被赶出中国,我就要离开。”   她说完,突然一只茶杯飞向她,“咔啦”一声砸在她身前不远处,碎瓷片弹出去,有两片划破了闫墨的脸颊,闫墨浑身一颤,没敢躲,伤口火辣辣的疼,想来也应该是见血了。   萧长善蓦地起身,上前几步逼近闫墨,沉声问:“为什么?那个时候,才是两党真正一决雌雄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莫非你心中更偏向共/产/党?”   萧长善身上的压迫力让闫墨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她咬了咬牙,努力地站得更直:“不是!我……我不愿欠国人同室操戈,且,我不想再活得朝不保夕,我想,安稳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声冷笑:“呵,普通人?”萧长善瞪大眼睛,抬脚狠狠的踹在闫墨的腿弯上,闫墨闷哼一声,忍着没有曲腿。萧长善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侄女,显然是气得不轻,“你从十年前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普通人了!你现在是什么?特务!军统的特务!你是一个战士!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你说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到时候还想跟我来一场金蝉脱壳的把戏?”   “我不是!”闫墨忽然鼻子一酸,带着哭音就喊了出来,“我不是一个战士!爷爷……他早就说过了,我无法…成为一个战士……”   她不是战士,她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雇佣兵。她在渐渐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产生了无比热烈的爱国之情,可也伴随着一颗强烈的、求生的心。她既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又想要努力地活着。她纠结着、痛苦着、挣扎着,最后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抗战结束。抗战结束前,她要为国家奉献,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毫无怨言;但抗战之后,如果她还活着,她想为自己而活,想过平凡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是无法为了大义割舍一切的。   闫墨很清楚这些,并且在真正的战士面前感到自惭形秽,正因为永远无法达到他们那样的崇高,所以才更加钦佩,更加向往。   萧长善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又恢复平静:“也许是这样。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很适合军统。”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苏三省也很适合。”   闫墨听他这么说,有些恍惚:是么?大概是吧……即便是没有怀着强烈而坚定的信念,甚至是没有信仰,也可以在军统中得到区长的高位。这么说来,的确很很适合。闫墨有些自嘲地笑了,她要是入了共/产/党,肯定是极为不适应的,一定会被批评思想觉悟不够高。   闫墨眼眶微微泛红,她无力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叔叔,请您原谅……”   良久,萧长善长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摆手:“罢了……姜墨,你好自为之。”   闫墨听到“姜墨”这个称呼时愣了愣,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爷爷对自己说得上是再造之恩,她入户籍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姓了姜,而现在,爷爷已经不在,她亦恢复了原姓,忽然又被这样叫起,恍惚间好像回到当年叔叔板着脸训她习字的时候,不禁又湿了眼眶。   “行了,我刚来上海还不熟悉,今天一天,你跟着我。”萧长善拾起地上的一块瓷片,转身去割断了绑萧知乐的绳子,一脸淡然,“知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叔!再也不敢了……”萧知乐激动地赶忙揭了自己嘴上的胶布,皱着脸讨饶。   萧长善也不耐烦听他吵嚷,一挥手,道了声“滚”,萧知乐就赶紧夹着尾巴逃了。   唉……闫墨直在心里叹气,看来她又猜对了,这下真的是不到晚上都回不去了,三省一定很难过吧,是她的错……自己亲手将一场美好的约会掐灭在摇篮里。   只是好在平息了叔叔的怒火,叔叔既然已经缓和了态度,那到时候叔叔一定会帮她向组织瞒着这事情,那么去美国的事情也多了一分保障。   *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苏三省靠在自己的轿车前,环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微仰着头看着天边。忽的,似有所感,他收回目光,微斜了双眸,看向街道。   闫墨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仍是与平素一般穿着卡其色的风衣,深色长裤。只是,此时她的风衣的衣摆残破,沾上了明显的、大块的灰尘污渍,盘在脑后的发髻散乱,有些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虽是极力掩饰,却仍然看得出那走姿有些一瘸一拐,待到她走进,苏三省还看到她脸颊上明显的两道血痕。   苏三省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人揪起,他徒然站直了身子,上前几步迎了上去,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闫墨也不自觉地停了脚步,她看到苏三省脸上的表情,心里一惊,什么解释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那该是怎样一种神情?他眼睛泛着红,眉梢、嘴角都向下撇着,眼神晦暗,隐忍着,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他仿佛遭遇了天崩地裂,然后死而复生,从漆黑的深渊里走来,带着绝世的孤独和冷漠,他的目光粘稠,化作了一缕缕丝线将她缠绕,勒紧,让她喘不过气来,像是这世界上只剩下闫墨一个人,或者是,闫墨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了闫墨许久,终于开口:“……你回来了。”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嗓音喑哑,还带着不自觉的颤动。   闫墨张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干脆直接上前几步扑进了苏三省的怀里,惯性带得苏三省后退了一步,他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搂住闫墨的后背与腰肢,收紧,再收紧。   耳畔苏三省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闫墨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啊啊,多么、多么温暖的怀抱啊,那样的令人心安……她叹息着,忽然很想哭。   而此刻,苏三省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温热的、柔软的阿墨,只有像现在这样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才能真实地感受到阿墨是属于自己的。他心里真的很怕,如果有一天,他的阿墨不在了,离开了,把他抛弃了,那他真的会疯掉!   好一会儿,苏三省才慢慢地松开胳膊,放开了闫墨,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深深地望着闫墨,忽地扬起唇角,轻柔地一笑:“阿墨,晚餐……还赶得上。”   苏三省没有轻易地放弃他的求婚计划,虽然错过了整天的安排,但好在还可以继续晚餐这个环节。   闫墨看他神色缓和下来,像是恢复常态了,微松了口气,也给了苏三省一个爽朗明快的笑容:“好,三省,你再等等,我回家换身衣服。”她现在灰头土脸的,实在狼狈。   苏三省应下,陪着闫墨穿过小巷,站在门口等她。闫墨也没敢再让苏三省久等,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她换上一件藏青色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从挽了个斜髻,踩着同色的尖头高跟鞋,显得成熟优雅,让人眼前一亮。   苏三省却是盯着她脚上的高跟鞋皱眉。   “鞋换掉。”   “嗯?为什么?”闫墨低头看了看,觉得很配啊。   “腿不是伤了。”   “……哦。”闫墨无奈,又进去换了一双白色的平底松糕鞋。   唉,都怪她叔叔,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萧长善跟黑帮头子谈判,带上她当司机兼保镖,结果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闫墨马上开着车保护萧长善撤退,对方火力真是猛啊,差点没把她开的车炸了,好在两个人都没什么大事儿。   闫墨坐上苏三省的新车,两人到了一家高档的西餐馆,苏三省早早地定下了一个独间,他们到的时候服务生都已经把餐桌摆好了,餐桌挨在窗边,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华灯初上的夜上海,桌上还点了几支蜡烛,显然是安排好了要来一场浪漫的烛光晚宴。   两人落座,闫墨看着桌上摆着焗蜗牛、蔬菜汁、牛排、沙拉和红酒等等,不可谓不丰盛。心情有些兴奋起来,累了一整天,她有些饿得迫不及待了。看了看对面的苏三省,厚着脸皮率先动了刀叉。   苏三省见她吃得开心,也没开口说话,只默默地用餐。   摇曳的暖黄色烛火柔和了两个人的面庞,虽是安静没有言语,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反而是无比的温馨。   闫墨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意识到有点冷落了苏三省,便举起玻璃高脚杯,轻晃了晃杯中颜色漂亮的红酒,调皮地笑:“三省,来碰一个~”   苏三省抿了下唇,也举起杯子微轻,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后,两人收回手抿了一口,闫墨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多喝了几口。   苏三省放下杯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抬眼看着对面的闫墨——美酒香醇,美人倾城。   “阿墨,你吃好了么?”苏三省暗自紧张,手不自觉地攥了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闫墨一怔,心中泛起涟漪,她微微点了点头,不知怎地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好像有些猜到苏三省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苏三省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闫墨。   “——我爱你,阿墨。很爱很爱。”   闫墨心脏狠狠地一跳:……没想到上来就是直球!她觉得自己的血条可能撑不到听到最后啊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比较木讷,不会说那种肉麻的情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有多爱你……”   “但我会对你好,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得到……也许我无法拥有与你一样的信仰,但我会很听话,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苏三省一字一句地说着,到最后眼神中竟带着哀求的意味,他离开椅子,走到闫墨的身边,慢慢地屈膝跪下,手有些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红色的小盒子,打开。   “——阿墨,嫁给我。”   这三个字直击闫墨的灵魂深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明明只是一个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求婚套路,可因为求婚的人是三省,闫墨已经被感动得湿了眼眶,她眨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矫情。弯着唇角,她回答:   “好啊……好啊、好啊、好啊!”闫墨真的想回答他一千次一万次,告诉他自己的同样深刻的爱。   “三省,不帮我戴上吗?”闫墨见苏三省举着戒指盒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不禁又“噗”地笑出声来。   “……嗯,好。”苏三省回过神,红了脸。他将戒指取出来,摘掉闫墨的手套,执起她的手,屏住呼吸,颤抖着帮她戴在无名指上。   苏三省帮她戴戒指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还走神地想着阿墨会不会嫌弃上面的钻石不够大,可他因为在城西买了一座别墅耗费了大量积蓄,这么大的钻戒已经是他经济能力的极限了……唉,他还没有阿墨有钱呢,会被嫌弃的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闫墨觉得自己已经要幸福到升天了!她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怎么看都觉得跟自己很配,心里开心得直冒泡。   戴好了戒指,苏三省却没有放开闫墨的手,而是两只手都覆上去,包了个严严实实,他维持着一膝跪地的姿势,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让闫墨莫名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阿墨,你既然答应了我的求婚,以后,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么?”虽是疑问的语句,但完全不容拒绝,根本不需要闫墨的回答,“……不要离我太远,因为,我的心早就已经放在你的身上扯不下来了……你要是走远了,它就会停跳,我就会死掉了。”   “…………三省,你犯规。”闫墨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她有些醉了,醉在苏三省的话里,醉在他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双眸中。   “……嗯?”苏三省有些不明所以,哼出了一个鼻音。   闫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苏三省见她站不稳,忙起身扶住她,让她一下子栽倒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犯规的话?”闫墨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话也断断续续的,没过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苏三省低笑了两声,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疯狂而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愫。他将闫墨横抱起来,出了餐厅直接拐进旁边的宾馆,将她轻柔地放在订好的房间里的大床上,为她脱了鞋子。   苏三省注视着闫墨安详的睡颜,慢慢俯下身去,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低下头,亲吻闫墨的额头、紧闭的眼睛,还伸出舌去舔吻她脸颊上那两道伤口,然后移到她饱满的红唇,纤细的脖颈,用牙齿啃噬她精致的锁骨……随后停了下来。   ——不能再继续了。   苏三省蓦地起身,深吸了口气,下了床,深深地看了闫墨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让她好好睡着吧。他在酒里加了安神的药物,希望闫墨能忘却劳累和烦忧,安稳地睡上一觉。   翌日,闫墨有些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人圈在了怀里,她被吓得不轻,猛地仰头,看到了苏三省的下巴以及他熟睡的脸。   此时闫墨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两个大字:事后……   呃呃呃应该不是吧?闫墨确定再三,发现自己只是和苏三省搂着睡了一觉而已,这才松了口气。   ——她就说她家三省胆子没那么大嘛。诶等等,好像也不对。她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怎么可能几口就醉了?而且这房间…他应该是早就定好的吧?啧,她还真是低估他了。   闫墨眯起眼睛,扯起一个邪笑,手脚并用地爬到苏三省身上,看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头,悠悠地等着他醒来。   ——来啊!造作啊!她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大总攻!   刚睁开眼的苏三省看清了整个人姿势妖娆地压在他身上的闫墨之后,脸色瞬间爆红。   …………啊啊啊阿墨她、她怎么会……不行,他好像…好像看见……沟了……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三~省~”闫墨笑眯眯的,用手指戳了戳苏三省的胸膛。   苏三省:已阵亡。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哟。希望多些评论,多些收藏~~~   ☆、二十一   *   近日来,行动处里有两件令人说道的喜事,一件是毕处长的太太要过生日,准备大办一场生日宴;而另一件,则是一分队的陈队长要订婚了,不日便要举行订婚仪式,想来到时候又能热闹许久了。   毕忠良想到自己的兄弟终于也要成家了,心里也是替他高兴的,陈深这么多年只知道流连花丛,如今能娶到一个倾心的女子还真是是不容易,想来成家之后他就能成熟些了。那个时候陈深就能明白,他毕忠良等不易之处了——处在这乱世之中,他要不把权势牢牢抓在手里,如何能支起家里的一片天?毕忠良一直都知道,陈深实际上是不想为新政府做事的,但他只当是陈深心太软,不够成熟,觉得它终有一天会明白。   而毕忠良对陈深隐隐的怀疑现下只被他压在心底。   那次去六大埭仓库抓人回来,陈深小心翼翼地看着毕忠良的脸色说:“老毕……我,没抓着人…”见毕忠良面上没有责怪之色,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你说,会不会是情报有误啊?”   毕忠良愣了下,随即拧眉,做出恼火的神情:“难道……那个杜欢乐没说实话?”随后又若有所思,“不过,我倒觉得可能是……有内鬼去送了信儿。”   “内鬼?”陈深闻言一惊,看向毕忠良,“你不会还在怀疑唐山海吧?”   毕忠良眯着眼睛反问:“你觉得他们可信?”   陈深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看谁都可疑!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给军统那边送信儿的?”   毕忠良不再回答他,而是笑得意味深长,又说了两句把他打发走,自此算是又把对陈深的怀疑压下去了。   毕忠良在陈深带着队去仓库的时候就已经让刘二宝查清了陈深、唐山海夫妇在12点到下午3点之间的行踪。   陈深与李小男去吃了顿午饭,这个李小男他早就查过,背景挺干净,人他也见过,是个单纯简单的丫头片子,他是不信这李小男会是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隐藏这么久的特工的。而且,他回想陈深在审讯室门口说的话,语气中分明透露他与李小男是早就有约 。   所以比起陈深这边,他还是觉得徐碧城更加可疑,徐碧城那天中午是接到一个电话才匆匆出去吃饭,电话的来源他也查过,是来自租界之内。而她约见的人他也是自是仔细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个叫闫墨的女人与徐碧城和李小男都交好,来上海也不过才半年。毕忠良想,如果这闫墨是一名特工,那她得通过徐碧城和李小男得知多少行动处的事情!   于是毕忠良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唐山海这边,对于闫墨这个人他也仍然没有放弃调查,尽管闫墨的资料做得滴水不漏,但毕忠良相信,只要她有问题,就一定能找到漏洞。   忽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毕忠良的沉思。刘二宝推开门,毕恭毕敬地提醒道:“处座,时间差不多了,该动身去参加今天特工总部的会议了。”   毕忠良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随后起身离开办公室,刘二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离开了行动处。   就在毕忠良走后,陈深趁着四下无人,溜进了毕忠良的办公室查探,没想到竟发现办公室中竟藏着一间密室。陈深觉得归零计划很可能就在这密室里,他没有过多停留,马上把翻过的东西恢复原样,就赶紧出去了。   必须得找个时机再来一趟,离归零计划启动只剩十多天了。陈深忽然想到刘兰芝两日后的生日宴,只是,如果真的行动,暴露的几率很高,他必须得为自己和李小男留好退路,尤其是李小男,因为他知道他这次行动应该是,凶多吉少。   晚些时候,陈深便到李小男的住处,将两日后的计划全部都告诉了李小男,说他会安排李小男带着皮皮离开上海。然后两人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李小男咬着嘴唇,眼眶有些湿润,她注视着陈深的眼睛,看他眸中写满的深情与无力,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脆弱,这一天还是来了,要她在爱情与信仰之中选择的这一天,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啊,因为陈深早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可是,她仍然不想轻易地认输:“……计划要拿到,你也要活着回来——我们与军统合作吧。”   李小男的话让陈深一惊:“……让唐山海他们帮忙吗?可这样的话,到时候大家都暴露了,只能是行动处讨到好处!”   李小男沉默了几秒,睫毛微颤,敛下双目,慢吞吞地说:“不,不是他们……我说的是,闫墨。”   而另一边,毕忠良开完会议正要回行动处,忽然有一个男子走过来拦住毕忠良,刘二宝立刻上前,一手就要掏枪:“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道:“毕处长,我们林先生想见您。”然后伸出手递出一个信封。   毕忠良一怔,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随后脸色一变,他挥退了刘二宝:“二宝,你先回去吧,我去见见林先生。”   刘二宝忍住想说的话,不甘不愿地先行离开,一回去就把毕忠良的行动全部告诉了李默群主任。   毕忠良跟着那男子上车到了一处会馆。毕忠良见到包间中端坐的瘦高男子,心道:这就是林英。毕忠良之前与他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不过最近他好像听说这林英得罪了人,生意赔了老本儿,现在出面来找他,难道是要……   “毕处长,我就直说了吧,之前咱们生意上合作的也很愉快,也算是老交情了吧?这次林某人遭了劫,还希望毕处长能拉我一把。”   果然。毕忠良了然,卖他个人情,倒也不是不行,这个人在军统高层也有一席之地,总不会就这么倒了。便问:“行是行,但我也要担很大的风险啊。林先生……您能给我些什么好处呢?”   林英沉默了下,忽地扯起嘴角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事成之后,我卖毕处长一个消息,一个,关于军统上海区区长的消息。”   毕忠良心中一动,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那好,林先生这个忙,我帮了。”   *   闫墨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纸条,又抬头对了一下眼前钉在墙上的铜牌上标的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可怕!小男到底是怎么租到这么偏僻难找的房子的啊?四周又荒凉,房子又老旧,怎么住得下去?   “小墨,你来啦。来来来,快进来~”开门的李小男仍旧像往常一般笑得明丽灿烂,见门外站的是闫墨,连忙迎她进来。   闫墨无奈一笑,一边往里走一边控诉:“你啊,都要订婚了还住在这种破地方,难道陈深就没给你点儿表示?有什么事儿在咖啡馆里说就好了,非让我来你这间陋室干嘛?”   闫墨坐到沙发上,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好奇地四处打量。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李小男不甘示弱地顶回去一句,把倒好水的杯子放在闫墨面前。   闫墨拿起水杯抿了一口,随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李小男开着门的卧室。诶等等,她怎么会看到敞开的行李箱?闫墨兀地起身走到那卧室门口,发现还真是正在收拾的行李箱,闫墨有些怔愣,惊讶地回头问李小男:“你收拾行李做什么?要搬家?”是不是又要搬回行动处的公寓了?   李小男忽然笑得有些惨然,她摇了摇头:“……不是,我要离开上海了。陈深他…很可能要以暴露身份为代价,拿到那份计划。”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是陈深的上线,医生。”   闫墨瞪大眼睛,这才明白了一切:小男是共/产/党。   不过她又很快就释然了:她曾经有隐隐的猜到过李小男的身份,但她那时只觉得既然陈深是共/党,那和他在一起的李小男应该会受到他的影响吧。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李小男竟然是陈深的上线,而不是受陈深的影响才加入中/共的。   那还真是有够丢人的,小男竟然爱自己的下线爱到撕心裂肺,还曾经趴在她的被子上哭成傻/逼——但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们都是朋友。就像李小男向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一定早就知晓她的身份了吧。   闫墨叹了口气:“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我们合作拿到归零计划,”李小男肃了脸色,“第一,派人护送我和我外甥皮皮离开上海。”   皮皮是她姐姐“宰相”的儿子,“宰相”牺牲后,皮皮一直养在孤儿院,近来党内有一个送烈士子女回延安的“回家计划”,可现在等不到上面派人来接了,她只能亲自带着皮皮先离开。   “第二,两日后毕太太的生日宴陈深会窃走计划,派人掩护陈深撤退。如果拿到归零计划,内容也会交给你们军统。”   闫墨思忖了一会儿,其实这不单是陈深最后的机会,同样也是他们军统得到归零计划最后的机会了。   “……我是没什么意见,但这件事,我必须得得到我上级的同意。”   “你上级?”李小男眨着眼想了想,“哦~是那个…苏区长对吧?那好办啊,苏区长不是你男朋友吗?”   闫墨这下是真惊到了,一脸严肃地问:“小男,你告诉我你情报到底哪儿来的?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开始严重怀疑军统的情报保密工作。   李小男讪笑:“……有我猜的成分啦。”   “好吧好吧……不过,你也见过三省那高冷的样子,他会听我的?”闫墨开始逗她。   “啊?不是吧!小墨你这么怂啊……我,我不管,求你了~帮我说服他呗?”李小男着急了,上前抓住闫墨的胳膊一阵猛摇,撅着嘴向她撒娇。   两个人笑闹着,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她们心里都很清楚,等待着她们的是一场恶战,还有一场离别。她们都希望对方好好的,至少是平安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蝴蝶掉了好多的原著剧情。。   ☆、二十二   *   是夜,月朗星稀,毕宅中灯火通明,毕忠良为太太的生日大摆宴席,众人露天摆了饭桌,伴着悦耳的虫鸣,一同举杯共饮,热闹非常。   陈深帮着他嫂子将礼物提到二层,刘兰芝一时感慨,看着自己已逝女儿的相片,谈起了她的女儿妞妞,陈深听得认真,心中也是唏嘘:都是战争的过错,战火让毕忠良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做人的良心,可惜了他无辜的嫂子刘兰芝……   正当他低落感怀之时,毕忠良也上了楼,见他们两人围着妞妞的相框谈论着,忽然神色慌张地上前打断了话题,并让陈深下楼去照看客人。陈深虽然疑惑毕忠良的紧张,倒也没多想,只是想着晚饭结束后找个机会溜回行动处,执行今晚的行动。   宴席结束,但这场聚会还未停止,毕忠良约了这些客人一起留下来打牌,就在这时,刘二宝忽然上前,凑在毕忠良边上低声说:“处座,有您的电话。对方说是……林先生。”   毕忠良一顿,有些惊讶地回望了一眼刘二宝,应道:“好,那我去接个电话。二宝,你留在这儿,帮我照顾客人。”然后便匆匆地进了房间。   刘二宝眼中闪过一丝郁色:这林先生到底是谁?为何两次毕忠良都要特意避开他?   毕忠良拿起电话筒,心中也不知林英这时打来电话是所为何事。   “喂?”   “……毕处长,您这次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听闻今日是您太太的生日,特意为您送上贺礼,也是林某之前许诺过的好处,”对方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后传来两声冷笑,“毕处长,军统上海区区长名叫苏三省,而副区长名为姜墨,只不过他现在不姓姜了,姓闫。而他们的总部,就在……”   姓闫?闫墨!果然如此,就是这个女人!毕忠良震惊地瞪大眼,随后眼眸中显露出狼一样的凶光,好像对自己的猎物已经势在必得,林英之后的话他已经没有仔细再听了,因为没必要了,闫墨这个人他早就查过,想来她那工作的地方便是上海区的总部了!   “林先生客气了,也多谢您的贺礼,忠良非常喜欢。”毕忠良神清气爽地挂了电话,转身回去招待客人。   而另一边的林英同样也是心情无比的畅快。原本他只是想从闫墨那里找回个场子,毕竟都是同僚,闹得太僵也讨不到好处。却没想到这新任的区长这么不懂事,非要找人断了他财路,既如此,便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就让他们在汪伪行动处的枪口下做一对亡命鸳鸯吧!林英笑得狡诈,那如枯木一般的瘦高身形配上古怪阴森的笑声,任谁见了都会不寒而栗。   毕忠良回到众宾客之中,暗忖着该什么时候去端了军统上海区的老窝,转而又想到唐山海夫妇,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就是熟地黄了,只是,该怎么拿到证据呢?想着,毕忠良的目光投向仍坐在桌前说笑着打牌的唐山海夫妇,双眸变得幽深而犀利。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四下望了望,皱起眉,忙转头问刘二宝:“陈深呢?”   刘二宝忙去寻了一圈,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没找到,陈队长和扁头都不见了,而且楼前停的车也少了一辆。”   毕忠良整个人如遭雷劈,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子里形成,他这才想起,陈深快要与那个李小男订婚了,可今日李小男却并未到场,陈深推说她实在有事推不开,现在想来,莫不是一早便逃走了?   ——“快!快带着人回行动处!”然后又转头叫了唐山海,他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唐山海身上:“……山海啊,抱歉这么晚还要你工作,处理出了急事,你带着人跟我一起回去。”只要唐山海他不想暴露身份,就必须跟他回去与陈深敌对,这众目睽睽之下,毕忠良不信他还能有什么花招!   唐山海嘴角僵了一瞬,随后又微笑起来,心知是陈深开始行动了,可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区长吩咐了这次行动他们不必插手,更不能插手:“处座哪里的话,咱们走吧。”于是领了二分队的人,和座上的徐碧城对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着毕忠良离开了。   赶往行动处的路上,毕忠良忽然叫刘二宝停车,厉声命令道:“二宝,我让你查过的那个闫墨的信息,你还记得吗?她的工作地址!”   刘二宝愣了下,点头:“……记得。”   “走,去找个电话亭,我要打给影佐将军。”   毕忠良拿着电话,语气毕恭毕敬地恳求,说自己真的得到军统上海区总部位置的消息,肯请将军趁今晚派人围捕,而刘二宝便站在一旁听着,然后把地址说给毕忠良。   毕忠良终于说服了影佐,便又上了车风风火火的赶到行动处,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陈深早已入了密室,见密室中的箱子里没有计划,而只有一张毕忠良女儿妞妞的照片,便忽然想起毕忠良对毕宅二楼存放的那个相框奇怪的紧张,于是又先毕忠良一步赶回毕宅。   而此时的行动处也是一片混乱,陈深留的中/共的人带了手/榴/弹,与行动处二分队的人打了起来,正在拖延毕忠良的脚步。而军统派出的那些人见这边也没什么要帮的,便暗中护着陈深赶回毕宅。   刘二宝趁此时混乱,找来李默群安插在行动处中的另一个探子,交代他通风报信,让李墨群知道,毕忠良的兄弟陈深正要盗取归零计划,而毕忠良已经知晓军统上海区总部的位置,正要在影佐将军面前立大功呢。   李默群接到消息后,仔细思索了一番,忽地笑了一声,摘下眼镜,拿了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也不知是他这功先立了,还是罪名先扣实了……”重新戴回眼镜,李默群领着人杀到了毕宅,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下令不论是毕忠良还是陈深,只要谁偷了归零计划,就立刻把谁枪毙。   刘二宝此时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而对象却变作了李默群。李默群赞许地拍了拍刘二宝的肩,吩咐他:“二宝,这次你做的很不错。现在,你带人去支援影佐将军,想来这个功劳……就会记在我们头上了。”   刘二宝点头称是,带着队走了。   而宅子里面,从相框里找到归零计划的陈深下了楼,被从行动处里赶来的毕忠良在门口遇了个正着。   “……你就是中/共的麻雀,对不对?”毕忠良举着枪抵在陈深脑后,他的手在颤,可他强迫自己把枪拿稳。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他手底下两个分队的队长,一个是共/党,一个是军统,他们联起手来,不知骗了他有多少次!   更可笑的是,这个共/党还是他自以为是生死至交的兄弟。   此时此刻,毕忠良已然出离了愤怒,陈深嘴里的那些什么国家啊信仰的他通通听不到耳里去。他只知道,这所谓的兄弟一直在利用他的信任,干着对不起他的事情!   门突兀地响了,刘兰芝欢喜地推开了门。   陈深见此,飞快地抢过毕忠良手中的枪反过来对准毕忠良。   刘兰芝看清了室内的情形,顿时花容失色,面色惨白:“……陈深…陈深你干什么拿枪指着自己的兄弟?”   气氛愈加紧张了,两个人的对峙变成了三个人,刘兰芝只天真的想让他们两个都好好活着,一心只劝着他们放下想和解。可最后的最后,她仍是没能如愿。   ——毕忠良倒下了,她刘兰芝的命倒下了。   “……忠良!”刘兰芝哭得撕心裂肺,昏倒在地上。   毕忠良为了替刘兰芝挡掉窗外狙击手射来的子弹而倒下了,陈深捡起毕忠良的枪,反手一枪解决了窗外的狙击手,然后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走近毕忠良,把一切毕忠良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然后看着毕忠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出兄弟反目的闹剧终于落了幕,陈深闭了闭眼,冷静下来,带着归零计划准备逃脱。   宅子里面惊心动魄,宅子外面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军统的人与李默群的人已经开始交战,漆黑的夜色下枪声震耳欲聋,陈深在人掩护之下开着车逃跑,突然,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巨大的爆破声传来,瞬间压过了一切枪响,所有人向着隐蔽的地方逃开,只见刺目的橙红色火光张牙舞爪地卷着灰尘呼啸而来,舔舐过的地方都烧成了灰烬——陈深的车爆炸了。   *   “报告区长,飓风队传来消息,我方已与敌方在毕宅附近交火,敌方指挥,李默群。”   “李默群?”苏三省拧眉,毕忠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汪伪内部的争斗苏三省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李默群巴不得毕忠良早死呢,看来行动处真是要变天了。苏三省又沉下脸色,厉声命令:“提醒他们,重要的是保护对象而不是,与敌方斗个你死我活。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是!”   苏三省有些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闫墨环着双臂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也是神情严肃。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行动。如果失败,军统不但损失了人手,而且行动处要变天,那么卧底熟地黄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会付之东流,甚至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敌方对归零计划的防守会更加严密,可现在离计划启动已然不过十天。   闫墨见苏三省在窗前站定,望着窗外久久不动,便也起身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望着。   天好像有些转阴了,刚入夜时的朗月疏星早已不见,云层积厚,黑压压的云使夜色更加漆黑,灯火通明的总部也不过只能照亮后院那片方寸之地,远处的黑暗仍然肆无忌惮。   也许是见苏三省面上的神色太过沉重,闫墨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了:“三省,我,我这样做对吗?”   她擅自应下李小男的提议决定合作,即便她说是要征得苏三省的同意才行,可其实那个时候她心里早已认定她肯定能说服苏三省了。现在,是她把新组建好的飓风队又推上了风口浪尖,而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初衷还混杂着个人对李小男的情感,或者说是,对共/党的情感,她实际上真的算是个叛徒了。   而让闫墨自己感到可怕的是:她自己要疯,却还利用与苏三省的关系让苏三省陪着自己一起疯。闫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变成这样一个自私又自大的家伙。苏三省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顺从,竟让她从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会听她的话是理所应当的,这是多可怕的一个想法!   闫墨不禁伸手拽住了苏三省的衣角,望向苏三省的双眸中染上了后悔、愧疚、害怕之色,她颤抖着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苏三省回望她,被她眼中复杂的情感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如此,只以为是担心正在行动中的战士们,便一手揽住闫墨的后背,将两人的距离缩短,然后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闭着眼睛安慰她,“放心,会成功的。”   ☆、二十三   闫墨感觉到额上传来的热度和触感,看到眼前苏三省放大的俊颜,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觉心中一阵酸涩,她微笑着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心中默默告诫自己:没有谁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以后断不可再如此行事。   好一会儿,苏三省才退开了一步放开闫墨,他睁开眼睛,心中只剩一片平静,心道自己还真是离不开阿墨,若不是她陪在他身旁,他不知道会焦躁成什么模样。身为一个工作狂他其实是很不乐意待在后方的,他从底层干起,本就更加熟悉这些实战行动,直到后来当上副区长,也仍然被曾树呼来喝去地让他亲自跑腿。可自从闫墨来了,他的工作大多就成了后方指挥,凡事不必亲力亲为,但早习惯了在一线的他如何也习惯不了被动等待消息传过来的感觉。   苏三省又抽出椅子坐下,一手摩挲着耳廓,沉下心来等消息。   闫墨便到沙发旁的小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苏三省。   “报告。”   两人立刻看向门口,苏三省把水杯放在桌上,道:“进。”   “报告区长……”那下属顿了下,抬头看了苏三省一眼。   “说!”苏三省又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失败了?   “区长,方才有线人来报,租界入口处有一队日军正要进入,此时正与租界负责方交涉。”   苏三省倏地起身,与闫墨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   日军这么晚到租界来搜捕?那一定是已经确认了目标有备而来。而针对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军统总部!   苏三省舔了舔嘴唇,咬牙道:“快!通知全体人员,带着重要文件紧急撤离!快!要快!”   “还有,统知一分站派一小组到租界入口拖延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能拖就拖!”   “是!那……区长,副区长,您们……?”那下属一脸担忧,犹豫地问。   苏三省微怔,转头看向闫墨:“……阿墨,你领着大家先从密道撤离,我…我……”   “等等!”闫墨忽地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笑得无比惨然地,打断了苏三省的话,大概,已经不是谁先走的问题了——“三省,你家,我家……很可能会出事。”   万一泄露的不只是总部呢?闫墨住处里藏有部分军统的文件,而苏三省家里更是还有苏姐姐,万一他们查到了呢?   可恶,他们为了离总部近些,住处都在租界以内,而现在已然戒严,外面分站的人根本进不来,而总部里这十几个成员里更抽不出人手,如果想销毁文件和保护苏姐姐,只能他们两个亲自去!   苏三省此时也想明白了这些,想到自己在家中的姐姐,他的心脏好像忽然被谁打了一拳,他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闫墨见状,立刻回头吩咐那个下属:“快去通知,不用管我们!有些重要的东西带不走就毁掉,一定不能让日军找到些什么!”   “明白!”下属匆匆离开。   闫墨握紧拳,总部人员紧急撤离的经验倒是很足,毕竟这是一个大的固定据点,一旦被敌方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因而这样的撤离曾演练过上百次,撤离的路线和隐蔽地点也是一直就安排好的,其实不用太过担心,真正麻烦的还是他们两人的住处。   “三省……”闫墨拍了拍苏三省的胳膊。   苏三省猛地回过神儿,眸中的漆黑浓得像墨汁:“好,十分钟整理各自的办公室,十分钟后从后门离开,兵分两路,开两辆车,一个半小时后,在隐蔽地点会合。”   那……如果被抓到了呢?闫墨看了看苏三省,又垂下眼,没有问出来。   “阿墨,答应我,活着回来。”苏三省眼眶发红,上前握住闫墨的手,不愿放开。   闫墨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挣开:“……好,开始吧!”闫墨转身离开,回去整理自己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两人从总部后院开出两辆轿车,疾驰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闫墨看了眼倒车镜,见后面跟着的那辆苏三省的车已经拐弯奔苏宅方向去了,心中微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忧起来:希望三省和苏姐姐都没事。   闫墨将车停在了远一些的地方,提了一个公文包,拿着手电筒,悄声走到了住处所在的那条小巷,捡了颗石子朝深巷里扔去,确认没有埋伏,便打开手电筒,快步回了住处,门锁还是好好的,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闫墨开了门直奔卧室的书桌,也没敢开灯,把手电筒放在桌上照着,翻找着文件,将极为重要的放进公文包里,剩下的堆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点燃烧掉,火焰将白纸一点点地烧成了黑屑,火光与灯光的映照下,闫墨紧皱着眉,额上渗出的冷汗已然滑到了脸侧,她屏住呼吸,接着去翻找有没有遗漏的、绝对不能被发现的重要物品。   突然,闫墨动作一滞,她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闫墨转头,见地上已都是灰烬,立刻提上公文包从后窗翻出去,顺手把窗关好,穿过不大不小的院落,想要翻后墙处逃走,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又听到墙外的脚步声,闫墨脸色愈加难看起来,看来是被包围了。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破开,闫墨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领头的人在喊“仔细搜”。   闫墨立刻掏出枪紧握在手中。   好在房东在后院堆了个杂物棚,闫墨没有办法只能先藏在里面,但想来目标这么大,一会儿肯定得被发现。闫墨牢牢地握着手中的枪,就赌一会儿能不能擒到他们领头的人了。   刘二宝带着队在屋子里搜查,忽然有人报告:“头儿,卧室里发现许多灰烬。”   刘二宝忙进了卧室,看着那灰烬勾起嘴角:看来是找对了,人一定还在这儿。刘二宝四下望了望,目光锁定在窗户上,他走过去推开窗,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个后院,房子只开了前门而没有后门,想去后院只有从房子侧面有一条从前院通向后院的窄路,此时天黑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屋子里,竟是没发现那条路。   刘二宝率先翻出去,让后面的人跟上,他几乎是没花时间就发现了角落里可疑的杂物棚。跟着他的几个下属举着枪要靠近那里,被刘二宝挥手制止了,刘二宝一个人举着枪上前,一脸得意:“闫小姐,您还是别再躲了的好。”   影佐将军已经带着日军进了租界,奔着军统总部去了,而刘二宝则向影佐言明自己是李主任派来支援的,便带着李默群等一队人搜查闫墨的住处。刘二宝记得很清楚,当时毕忠良向影佐汇报的只是军统总部的位置,至于闫墨这个人他却是完全没有提到,这让刘二宝觉得,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虽然毕忠良没有告诉他闫墨究竟是什么人,但他想也知道,这闫墨的身份一定在军统之中极为重要,若是将闫墨活捉,想来可以问出不少东西。   刘二宝喊完了话,里面却仍没有回应,他便又向前走了两步。就在这时,棚里突然飞出一个重物冲着刘二宝的双腿而来,刘二宝一慌神儿,连忙躲闪,却倏而一声枪响,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不禁哀嚎出声,枪掉落在地,还没站稳,便被人掐着脖子狠狠按在地上,脑门被枪抵住。   “都别动!”闫墨厉声喊道,“……不想他死,就都别动!”   一干人等止住脚步,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虽然闫墨此时占了上风,但想逃脱并不容易,因为这姿势实在不对。她刚刚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包扔了出去,她现在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刘二宝,完全分不出精力捡包,挟持着刘二宝全身而退更不要想了,相信只要她稍有放松,局势就会立刻反转。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闫墨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心脏狂跳,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闫…闫小姐……”刘二宝艰难地出声,“您有什么条件…就说吧。”   这么配合?闫墨心下疑惑,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让你的人退后,把枪放下。”   “照她说的做……”   闫墨抬头,见那些人确如刘二宝所言,慢慢后退,放下了枪,手上的力度便有些放松。   刘二宝看准时机,挣脱闫墨,向旁边滚了两圈捡起地上的枪开了一枪,子弹擦破了闫墨的左腿。   闫墨闷哼一声栽在地上,再抬眼,便见自己已然被十多个枪口对准了。她冷着脸色,仍然起着自己手中的枪对准刘二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闫小姐,我劝你还是乖一点儿吧。”刘二宝冷笑,心中暗恨,手腕的剧痛告诉他,如果不想废了这只手,就不能再用枪了。   闫墨顿了顿,冷声问:“……你们是怎么查到我的?”   “呵,说来可笑,除了死去的毕忠良知道闫小姐的确切身份,竟连我也是一知半解。我还想问您呢,闫小姐,您是军统里的什么人?”刘二宝眯着眼睛问道。影佐和李默群都不知道的人他却知道,这功劳看来是钉在铁板上的了。   闫墨兀地笑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来抓我?”   刘二宝脸上表情不变,正要开口,突然听得后墙外传来枪响,他猛得转头,就看到墙头趴着几个人正向他们开枪,一眨眼院中的人就倒下了三四个,这时又听到前院一片骚乱,有人来救闫墨了!   刘二宝一慌,立刻想到挟持闫墨,闫墨哪里会让他如意?躲向一旁,扣动扳机,同样打中了刘二宝的腿,趁他倒下,捡起旁边的砖块朝着他脑袋就是猛的一砸,见他闭了眼,闫墨探了探鼻息,确认他只是晕过去了,这才忍着腿上的痛,拖着刘二宝回到角落的棚里。   啧,还是板砖好用。闫墨笑了笑,探出头观察外面的情状,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处于混战中的苏三省。   ——即使四周如此黑暗,闫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他。   闫墨蓦地湿了眼眶,她的英雄来救她了。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与苏三省初见是的情景:那时闫墨穿着帅气的风衣和高筒的皮靴,带着人将追杀苏三省的人一一毙命,对着浑身狼狈的苏三省伸出了手。   而现在,剧本的角色又被颠倒调换了。   混战很快就结束了,刘二宝带来的人无一脱逃,苏三省环视了一周,找到了角落里的闫墨。   苏三省上前,紧张地轻唤:“……阿墨。”   闫墨低着头微微一笑,把粘了灰尘血污的手套摘了扔掉,伸出手,扬起下巴:“……幸会,苏区长。”   苏三省微怔,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闫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握住她的手欲拽她起身,闫墨忽地“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苏三省这才发现闫墨腿上的伤口,顿时脸色一变,都伤成这样了还在开玩笑?他直接一手从背后穿到闫墨腋下,另一手托在闫墨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   闫墨徒然身体腾空被吓了一跳,忙伸出双臂搂住了苏三省的脖子。她张口想说什么,可看到苏三省那阴沉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苏三省转身,吩咐飓风队的人:“伤重的先撤,留几个人清理现场。”然后又伸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刘二宝,“这个人带走,务必保证他活着。”   苏三省抱着闫墨快步出了巷子,将闫墨放在汽车后座上,随后自己也上车坐在了后面,让一个下属做司机。   苏三省迅速脱掉西服外套和马甲,用力扯了衬衫下摆的衣料给闫墨包扎。   闫墨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安慰:“我没事,苏姐姐没事吧?”   “没有,我家那边没有人来查,我把我姐送到隐蔽地点后就来找你了。”苏三省将闫墨的小腿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膝上,要扯掉闫墨伤口处被血粘在一起的布料,苏三省才扯了一下,便感到闫墨的腿一颤,转头看她:“很疼?”   闫墨面色煞白,却仍咬着牙道:“……没事,你继续。”   苏三省自然知道这是假话,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沉默着继续。   “三省……飓风队怎么进来的?”闫墨疑惑。   “是……萧长官,动用他的关系帮的忙。”   什么萧长官?闫墨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是谁,震惊道:“我叔?萧长善?!”   苏三省一脸惊讶:“萧长官是你叔叔?”   ——我的天!还真是他!闫墨紧张起来,拽住苏三省的胳膊:“那…那我叔他知道我们这次跟共/党的合作了吗?”   “当然没有。”就是给苏三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   ……对哦,也是,这事换谁都不敢说啊。就算萧长善是她叔,若是知道了也非得打掉她一层皮不可!   不过……“我叔是怎么知道我们出事的?”   苏三省回想了下:“他好像……在青帮那里有些门路。”   ……哦,看来他和人家的谈判是谈成了。   “那陈深那边如何?成功了么?”   “他逃跑时炸了车假死脱身,不过伤得也挺重的,被共/党的人领回去了,归零计划已经到手,我们的人拍了照片带回来。”苏三省知道她急着关心情况,又补充道,“熟地黄暂时还没有暴露,毕忠良倒是真的死了,影佐那队日军无功而返,我方损失不大,你可以安心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闫墨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不禁弯了弯唇角,轻轻地放下她的腿,将她搂到身旁,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又拿起一旁的西服外套为她盖在身上,侧过头看着她的发顶,伸手揉了揉。   ——总算是结束了,好在他们都平安无事。   ——睡吧,再醒来时,便是天亮了。   ☆、二十四   *   闫墨推开窗子,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双手捧着茶杯,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白烟,抿了一口。她抬眼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感觉自己真是提前进入七老八十退休之后的老太太的生活状态了。要是再来一把摇椅就更舒服了。   虽然很没追求,但其实这就是闫墨最向往的生活了:远离一切纷争,日子过得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然而闫墨若是真的想要过上这样的生活还早得很,现在如此,不过是因为她腿伤还未痊愈,又不想住院,三省心疼她,才把她接到他新买的这栋别墅里住着。   他们两人在上海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只是两人原来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了,于是苏三省买的新房子就派上用场,闫墨现在就住在别墅二楼的客房里。   说起来闫墨还有些小羞涩,苏三省不久前才跟她求了婚,现在婚还没结她却已经住在人家家里了,她这些天就呆在别墅跟苏姐姐聊聊天,学学针线,学学厨艺,然后等着苏三省晚上回家,俨然就像等着丈夫下班回家的小妻子一样。当然,闫墨和传统意义上的小妻子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虽然很认真地学了但仍然只能做出歪歪扭扭的针脚,以及学了很久但仍然是只会热菜的厨艺水平……她好像真的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啊。   ——虽然向往,但真的完全无法适应这种生活。闫墨觉得自己真的好心好累。   “小墨~我进来了啊。”门外忽然传来苏翠兰的声音。   “哎。”闫墨转头看向房门,然后就见苏翠兰两手端着一碗汤进了屋,闫墨忙站起身要帮她拿。   “啊呦你快坐下吧,腿伤还没好呢!”苏翠兰连忙阻止闫墨,把汤放在桌上,笑着开口,“我给你炖了鸡汤,好好补补,啊~”   “唉,苏姐姐怎么又忙活这些了?我哪儿需要补啊?倒是三省,他最近从早忙到晚的,比我累多了。”闫墨有些无奈,苏翠兰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老想着给她做点什么,可她真是受之有愧。   什么破事儿都被三省赶上了:总部被查需要再选地方重建、这次事件的损失清点、伤员安抚、还要审汉/奸……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处理,他又不愿意把工作派给闫墨,这几天忙到累死累活的,闫墨都觉得他瘦了好多。   “放心,三省那份我给他留着呢,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苏翠兰说着,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闫墨忙安慰她:“苏姐姐,三省也就这几天忙,之后肯定会有很多时间陪你的。”   苏翠兰握住闫墨的手,笑得欣慰:“其实我都能理解,三省在为我们国家做事,他是我们苏家的骄傲!我自然是支持他的……”苏翠兰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眼中有些湿润,她拍拍闫墨的手,“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   闫墨心中一暖,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便默默点了点头。   另一边,苏三省审了多日,终于让这个刘二宝把他知道的全部都吐了出来。   从刘二宝吐露的信息分析来看,他和闫墨仍然能够留在上海:知道闫墨真实身份的毕忠良死了,李默群与影佐只知总部不知苏三省与闫墨,而这个刘二宝很快也要去见阎王了,那天晚上死在闫墨住处的人被苏三省转移了案发现场,没有人会知道当晚刘二宝到底是带队搜查了哪里。   而苏三省的另一个疑惑是,毕忠良是如何知道闫墨的身份的?   据刘二宝所言,毕忠良早就怀疑上闫墨了,他让人查过闫墨的资料,刘二宝觉得应该是猜测到的。可苏三省不这样认为,如果只是猜测,他怎么会在陈深行动当晚急急忙忙地打电话强烈请求影佐搜查?他一定是掌握了确切的消息才会这样做的。   于是苏三省又让刘二宝把事发之前毕忠良几天的行为都详细地说了,这个时候苏三省注意到刘二宝话中说的“林先生”,一个两次联系都需要刘二宝回避的“林先生”,刘二宝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知道是毕忠良生意上的合作对象。因而苏三省仔细调查了毕忠良在生意上与各种人的往来,终于查出了这个“林先生”是何许人也。   ——林英。   原来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得知了真相的苏三省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涌,他一胳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双目赤红,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将这三番五次陷害闫墨的王/八/蛋大卸八块!   他当初就不应该听阿墨的话,轻饶了这个林英。阿墨心善,让他不要计较,他便只暗中断了那林英的财路,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就应该直接了结了林英的命,要不然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可是……苏三省又想了一会儿,忽然浑身都僵住了:如果说林英这次的出卖,就是因为苏三省断了他的财路呢?如果说没有苏三省暗中的报复,林英就不会搞出来这些事情了呢?   苏三省忽然有些害怕和内疚:阿墨让他不要以权谋私,他却在暗中捣鬼报复回去,惹得林英又一次暗害,如果阿墨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是他,他不听话,他害得阿墨受伤,害得总部被查……   晚上,苏三省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回了家,刚一进门就被苏翠兰拉到了房间里。   “姐,你干什么呀?”苏三省不明所以。   “你等等,”苏翠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给苏三省看。   苏三省往里看了看,发现是一块绸布垫起来的玉镯子。   “三省啊,这个呢,是我们苏家祖传的镯子,你不是跟小墨求过婚了吗?新式的那套我也不是很懂,但这传统的还是不能忘了的,把这镯子给小墨戴上了,她就是苏家的人了!”苏翠兰一脸笑意,把盒子塞到苏三省手里。   苏三省拿着那盒子,抿着嘴一脸傻笑,可他又想起他背着闫墨做了错事,笑容塌了下来,有些犹豫地开口问苏翠兰:“姐……我发现我好像做了,会惹阿墨生气的事情怎么办?”   苏翠兰一怔,随后一脸紧张地反问:“什么?三省!你,你做什么了?不会是…背着小墨和别的姑娘有什么牵扯吧啊?”   “不是!姐你想哪儿去了!”苏三省连忙瞪着眼睛反驳。   苏翠兰讪笑着摆手:“……那就好。我觉得吧,两个人处对象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就去跟小墨认个错吧,快去。”   苏三省想了想,觉得他姐说的挺有道理,便拿着盒子上楼去找闫墨了。   苏三省站在闫墨门前,犹豫了下,才抬手敲门。   “……阿墨。”苏三省进了房间,轻声唤道。   闫墨放下手里的书,有些埋怨地转头看他:“三省,你可算是回来了。”站起身来,欲走上前去。   苏三省顾着她的腿伤,刚想开口制止,就被闫墨猛地一扑,好在苏三省站得稳,把闫墨抱在怀里,手上的盒子也没有掉。   “三省,惊不惊喜也不意外?”闫墨把脑袋埋在苏三省的胸膛,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   “嗯……”苏三省轻轻把她推开,“阿墨,我有东西给你。”   还好玉镯子没掉,否则惊喜就变成惊吓,意外就真成意外了。   闫墨退开一步,疑惑地看着苏三省,然后才发现了他手上的盒子。   苏三省把里面的玉镯子拿出来,执起闫墨的手,要给她戴上:“我姐说,这是祖传的,你带上……就是苏家的人了。”   闫墨眼前一亮,看着那玲珑剔透的玉镯子,越看越喜欢,不过……“这合适吗?我们,还没结婚呢呀?”   “怎么不合适?”苏三省眨眼,把玉镯推到闫墨腕上,“你看,这不是很合适么。”   闫墨晃了晃手腕,挑眉:“睁着眼说瞎话……有点儿大,这么贵重,平常不能戴,我还是放抽屉里保存好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其实甜得冒泡。   “……好。”苏三省点了点头,看闫墨现在心情不错,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犯错的事情说出来。但他又想到了姐姐的话,于是把心一横,还是说了:“阿墨……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闫墨看着苏三省那紧张害怕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那次,那个林英派狙击手狙杀你,你不让我报仇,我没听你的话……我断了他的财路想给他点儿教训。所以,他为了报复我,跟毕忠良透露了我们的身份和总部的位置。”   ——原来是林英搞的鬼。闫墨脸色一肃,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   苏三省被闫墨的冷哼吓得一颤,攥紧了拳,垂下眼睛不敢看她。   闫墨见苏三省如此,不禁叹了口气:“三省,你把脑袋低下来点。”   “嗯……?”苏三省呆呆地低下头。   下一秒,他的唇就被闫墨覆上,温柔缱绻,柔软的触感让他食髓知味,他还想索取更多,这时闫墨却退开了。   闫墨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三省,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你呢?三省……你就是,对我太好了。”   ……好得让我不知不觉的,恃宠而骄。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闫墨默默在心中叹息着。   “我说过会对你好,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嗯,我知道的。只是,以后还是要多考虑一些吧,除了为了我,也要多为其他人考虑一些好么?”   闫墨拉着苏三省一起坐到床边。   “还有啊,三省你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真该好好学学了,这次你又立了功,军衔又往上升了,等以后职务更高了,还像现在这样低情商可就危险了……”   闫墨算是想明白了,三省咽不下那口气想要报复,这在林英眼里便是不识时务非要撕破脸。这件事换做闫墨,她会等自己强大到足以跟林英对抗的时候再报复,而不是暗地里搞事情被发现。   “不过,这个林英一定是不能留了。但,就凭我们,根本撼动不了他,有些事情不是三省想得那么简单,我们固然可以杀掉他,但他的关系和地位在那里摆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遭殃。”   苏三省仔细地听着,现在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只是……他皱起眉,不甘心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闫墨冷冷一笑:“他有关系,我们就没有吗?有事儿,当然是找我萧叔叔了……”   苏三省一愣,随后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分析道:“萧长官,他身居高位,而且又很忠于组织,还有,我觉得他有些护短……应该会帮我们。”   闫墨满意地笑笑:“对,就是这个意思。”她忽地侧头在苏三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是奖励。”   苏三省抬手捂住被亲过的那半边脸,傻笑。   就在这时,苏翠兰的声音传来,喊他们两个下楼吃晚饭。   闫墨起身欲走,苏三省拽住她:“阿墨,你腿还没好,我抱你下去吧?”   “别别!扶着就行了。”闫墨连忙拒绝。   ——开玩笑,苏姐姐还在楼下呢。   “噢……”苏三省一脸失望。   第二天,苏三省去拜访了萧长善,按照闫墨的意思将林英的事情说了,事情像他们预料的那样,萧长善的确答应处理了这个林英。   又过了几日,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新的军统上海区总部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李小男从延安寄来了信件,说她和陈深和皮皮都很好。唐山海和徐碧城两人获得了李默群的信任,继续在行动处里潜伏。而闫墨的伤也已经痊愈了,时隔多日,她又不得不告别她的悠闲生活,回到工作岗位上,帮助苏三省处理军统上海区的大小事务。   他们两人现在是上班也能见到、下了班还在一起,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只有他们两人现在还没结婚了。   闫墨曾问过苏三省:“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苏三省想了想,有些羞涩地道:“七月十六号……”   闫墨眨了眨眼:她家三省究竟是有多钟爱这个日期啊……可是今年都过了八月了,三省的意思是,等到明年?也太久了吧?   闫墨凑到苏三省耳边吹气:“三~省~你就不想早点儿娶我?”   苏三省在闫墨的注视下红了耳尖,败下阵来,小声道:“……想。”   ——当然想!做梦都想!   闫墨看他的样子,忽然改变了主意,她狡黠地笑了:“唔……还是等到明年七月十六吧,要不然有些太仓促了。”   反正其实他们也是天天都在一块。   诶诶?!别啊!苏三省连忙握住闫墨的手,一脸可怜兮兮地摇了摇:“阿墨……”   闫墨憋着笑:“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任凭苏三省怎么说她都不改了。   苏三省:我怎么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呢……   ☆、二十五   *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六日,上海。   下午五点,天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上,晴朗的蓝天万里无云。   一辆辆扎着红色礼花的黑色轿车排着队,最终停在了华丽又庄严的教堂入口。   今天是闫墨与苏三省举办婚礼的日子。   闫墨一身洁白的抹胸西式婚纱,层层叠叠的纱裙下摆及地,黑色长发此时打了发卷向上绾着,头上戴着镶着珍珠的花冠,从冠上垂下四米长的罩纱,身后的小花童为她托着,她戴着长及手肘的白色蕾丝手套,一手拿着挽花,一手挽着身着黑西装的萧长善,眉眼含笑,在奏乐声中,一步步地沿着铺好的红地毯,款步而来。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苏三省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满含深情的眼神粘在闫墨的身上,激动地心跳犹如擂鼓。   闫墨何尝不是一样?她看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们走上前的苏三省,黑色的燕尾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头发仍然梳得一丝不苟,三省向来注重形象,平常都如此,可想而知,今天他这发型一定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吧。闫墨想着,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闫墨无父无母,所以是由萧长善这个叔叔亲手把她交给新郎,萧长善松了手,神情严肃地嘱咐苏三省:“姜墨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苏三省恭谨地点头称是,随后闫墨便挽住了苏三省,与他并肩向前。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闫墨的错觉,她总觉得她叔叔这口气有些敷衍,分明有一种……终于把麻烦甩出去了的感觉。闫墨心中默叹:唉,不是亲生的果然不一样吧。   根据仪式的要求,闫墨是站在苏三省左侧的,闫墨记得,西方婚礼这样的要求,好像是因为新郎站在右侧,可以时刻准备抽刀,跟要抢走新娘的情敌决战。倒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可惜,他们两个好像谁都没有情敌呢,原来他们两个魅力这么差吗?除了对方就没有别人喜欢了?这么想起来好像挺惨的啊……闫墨一边走一边神游天外,想到这儿的时候,挽着苏三省的手紧了紧,苏三省察觉到,还以为她是紧张,于是本来非常紧张的苏三省,还以为闫墨比他还要紧张,所以忽然就镇静下来了,还拍了拍闫墨的手,反过来安慰她。   由于两人身份的原因,他们的婚礼没有登报广而告之,这场西式婚礼邀请的宾客也并不多,只寥寥十几人罢了,熟悉些的,萧知乐在场,唐山海夫妇倒是也来了,当然,这也是他们在充分分析之后才决定的,本来闫墨还想让徐碧城做女傧相呢,但苏三省实在看徐碧城不顺眼,也就作罢。萧长善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闫墨的婚礼,闫墨觉得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远在延安的好友李小男,她自然是不敢奢望了。   苏翠兰坐在旁边的席位上,看着这对璧人相携而来,已然是热泪盈眶,嘴角不住地翘着,可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她既是高兴又是心酸感慨:三省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都是娶上媳妇儿的人了,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了,她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闫墨的帮扶,闫墨这么好的姑娘,三省能娶到也真是他的福分……   转眼,两人在牧师的主持台下前站定。在牧师的引导下,两人开始宣读誓词。   “我苏三省,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闫墨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地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地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苏三省转过身来直视着闫墨,明明是背诵的誓词,他却字字句句郑重其事,苏三省其实很少会一下子说这么长一大段话,更何况还是这样认真的誓言。他的声音仍是低沉,句子的断点仍然奇怪,但这都掩饰不了话中深深的情意。苏三省将戒指从戒童那里取来,仍像求婚那天一般,小心翼翼地戴在闫墨左手无名指上。   据说,左手无名指的血管是直通心脏的,闫墨深觉如此,要不然为什么只是将戒指带到了手指上,而她的心跳却忽然加快了这么多呢?   同样的,闫墨重复着那段誓词,也是目光灼灼地回望着苏三省,清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决,她增加了音量,似是要让席上的来宾更加清楚地听到:“我闫墨情愿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于你苏三省,从你为夫。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诚诚实实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随后,也将自己手中的戒指给苏三省戴上,灿然一笑。   高大而空旷的教堂之内,那首婚礼进行曲正在回响着,柔和的阳光透过一扇扇彩色玻璃窗,映照着每个人写满祝福的笑脸。   此时此刻,闫墨是真的在诚心诚意地感谢神明,无论是教堂顶上彩绘的耶稣也好,或是什么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也罢,如果不是能够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个时代,她如何能找到与她共度一生的三省?   闫墨在想什么,苏三省是全然不知,但他的头脑里却是空空一片,好像已经不能运转了,他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个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梦一般,他没上过多少学,没有办法用华丽而丰富的词藻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心脏被填得满满的,满得发涨。   仪式过后,他们去照相馆拍了照片,除了这套西式的礼服,还拍了中式的。其实之前商量办什么样的婚礼的时候,闫墨是比较偏向选中式传统婚礼的,因为西式的她在现代已经看腻了,她有幸能来到这个时代,怎么也想体验一下传统的民国中式婚礼。还有一个原因吧,就是闫墨知道自己皮肤有些黑,这再来一个纯白的婚纱对比,岂不是更突出了?等他们照出来黑白照片,苏三省黑是礼服白是皮肤,到她估计就得白是婚纱黑是皮肤了!   但好在闫墨颜值还是可以的,麦色皮肤配婚纱也不是多难看,而且其实她私心里觉得,苏三省还是穿西装更帅气,加上苏三省向来喜欢新式,他们才去了教堂办西式婚礼。关键是他们两个都不信教,为了租到教堂还真花费了很大功夫。   中式的婚服果然还是更配闫墨一些,本来她的气质配这种张扬的正红色就能撑得住。大红色绣着花的旗袍,金钗凤冠,应是民国初年的样式,现在估计没有人结婚还用了。而苏三省穿着同样大红色的长袍马褂,倒也仍然俊郎逼人,闫墨不禁有些泄气,果然颜值高穿什么都好看啊。不过苏三省却也觉得闫墨不管穿西式还是中式都美极了,反而嫌弃自己穿长袍马褂显土。   时间推移到晚上,苏三省与闫墨好不容易结束了晚宴,终于回到了家中。也就是从今晚起,闫墨不再住客房,而是要和苏三省同住一个房间了。   忙活了一天,苏三省与闫墨皆是累得不行,尤其是苏三省,好像是有些喝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闫墨半搀着他进了屋,让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又下楼端了碗苏翠兰做好的醒酒汤上去。闫墨见苏三省半合着眼睛乖乖地平躺在床上,也不知他清醒着没有。   “三省,起来一下,把汤喝了。”闫墨叫了叫他。   苏三省偏过头看闫墨,也不说话,只是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三省喝醉以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闫墨只好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凑近苏三省,想要喂给他。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苏三省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忽地一下子把闫墨手里的碗打掉了,“啪啦”一声后,碗碎在地上,闫墨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怎的就被苏三省拉了一下,没稳住,然后回过神时,整个人都已经趴在苏三省身上了。   闫墨脑袋枕在苏三省的胸膛上,她听着苏三省沉稳有力的心跳,一时间竟不想起来。苏三省一只手搂住闫墨的背脊,另一只手摸了摸闫墨的发顶,来了一记温柔摸头杀,此刻的闫墨内心是有些懵/逼的。然后他就听见上方传来苏三省有些沙哑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中的震动:“……酒劲儿得留着。”   “为什么?”闫墨不解。   “……用来壮胆。”   壮什么胆?闫墨还没想明白,兀地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就仰躺在床上,被苏三省压在身下了。   苏三省看着她,目光幽邃:“壮……洞房花烛的胆…嗝……”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诶?!闫墨眯起眼睛观察苏三省,见他白皙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耳朵也是红的,只有那双黑色的眸子亮得吓人。呃,好吧,看来是真的醉了,清醒时的他是不会说什么壮胆的,他肯定又要照着霸道总裁的方向去了,这么丢面子的大实话他肯定不会说啊。   ——哎呀不行太可爱了!她好想笑啊怎么办?闫墨弯起嘴角。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苏三省压了下来,给了她一个意乱情迷的吻,撬开她的贝齿,用舌有些粗鲁地舔舐着,好一会儿离开了之后,他的唇又开始啃咬她的脖颈,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想要扒掉闫墨碍事的衣服。   闫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到苏三省的动作,不禁有点慌了:真…真要开车吗喂?我还有点……没准备好。   闫墨想着,用力挣了挣,止住苏三省的手,抬眼看他:“亲爱的三省,你先去洗个澡好吧?”   苏三省顿住,随后无比听话地下了床,但只是站在床边,望着闫墨不说话。   闫墨被苏三省看得不自在,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怎么了?”   ——对不起,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到这个时候居然会这么怂,平常她撩起来挺溜的呀,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紧张成这样。   苏三省忽地抿着嘴笑了笑,慢吞吞地道:“一起洗好了。”   然后闫墨整个人就被苏三省扛了起来……没错,就是扛了起来。   扛在肩膀上,头朝下,被搂着臀部,这种无比……彪悍的姿势。   “三省!你…你……”闫墨惊得说不出话来,清醒的时候还知道公主抱呢,喝醉了就变成用扛的了?!   然而闫墨的反抗并没有什么用,没几步苏三省就把人扛进浴室了。   ——嗯,总之,最后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   多年以后,美国旧金山。   一身利落骑装的美妇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在跑马场,神采飞扬,跑了几圈过后拉了缰绳停了下来,却仍掩饰不住眉梢的喜悦之色。   她翻身下马,接过一旁帮佣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夫人,您就这么高兴?”莉娜觉得自家女主人好像从两天前开始,已经一直亢奋到现在了。   闫墨摇了摇头,笑:“……你不懂。”她有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了莉娜,你没忘记告诉厨子吧?今晚的菜色一定要丰富些。”   “当然,我的夫人。”莉娜有些崩溃,就是晚饭的事情,闫墨也是从早说到了晚。   闫墨也不管小姑娘如何在心里腹诽,只觉得自己的洪荒之力要控制不住。   今天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   她怎么能不亢奋!怎么能不激动!   晚饭时,闫墨和苏翠兰早早地在饭桌前等着,苏三省从公司视察回来,顺道把六岁的儿子从学校接回了家。   闫墨笑得眉眼弯弯,举着盛了红酒的高脚杯,问苏三省:“你都听说了吧?”   苏翠兰也是眼角湿润,伸手摸了摸外甥的脑袋。   当然,即使是隔着半个地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消息,仍然长了脚一般飞快地向世界各地传递出去,报纸杂志广播上,全是关于中国的报道。不管这些美国人作何感想,这些身在异国他乡的华人华侨们,大都是喜极而涕,热泪盈眶。   苏三省自然也是激动的,因为他也曾为国家做过奉献,他也对自己的国家怀着一份深沉的爱,他曾经以为他抛弃了信仰之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但他离开了故土来到这异国之后,他发现有些东西还是能够找回来的。   苏三省抿着嘴,偏过头看了看儿子,轻声问他:“儿子,知道大家都在开心什么吗?”   六岁的小萝卜头乖乖地点了点头,他继承了父亲的大眼睛双眼皮,认真起来时极其讨人欢喜:“知道……我们的国家独立了,她叫,中华人民共和国。”   ——他们曾经不平凡的特工生涯已然结束,现在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华人家庭,向其他同胞一样,为自己的国家祝福着、喝彩着。   苏三省后来问过闫墨,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国/共之争的结果。   闫墨只是淡笑着,低头不语。   ——她知道什么?她是不知道的,很久很久以前,她对这个时代的一切认知都是那样的浅薄,只有她真正去参与了,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她才发现,就算是既定的结果,历史也是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来谱写的,活在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有陈深、李小男那样的爱国志士;有毕忠良、李默群之流的汗奸走狗;有像苏翠兰、刘兰芝一般的普通人……有闫墨,也有苏三省。   而再过个几十年过之后,他们又都会归为历史,闫墨觉得,说不定等再到二零一七年时,人们能在百度百科上发现:   闫墨,曾任军统上海区区长、副区长。苏三省之妻。链接词条:苏三省,曾任军统上海区副区长、区长。闫墨之夫。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